我的书城网

字:
关灯护眼
我的书城网 > 奈何明月照沟渠 > 第42章

第42章

徐大仁仔细观察了一圈,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他随便一挑,他们就眼神乱瞟,打量徐稚柳不再是昔日的徐稚柳,也就纷纷打起马虎眼。

只有那安庆窑的小神爷,始终安静地坐在位子上,适时说一句:“一切但听徐少东家的。”

徐大仁不由摇头。

这些当地的民窑势力啊,说他们一盘散沙,还美化了他们名声呢。

当他徐大仁是什么摇尾乞怜的小猫小狗吗?

“如此,既然各位少东家少管事们看不上我苏湖会馆的招牌,我也就不强留各位了。咱们且走着瞧。”

众人看他故作高深的模样,一时倒有些坐立不安。此时徐稚柳还要说什么,却被徐大仁按住手臂。

他附在徐稚柳耳边,低声警告:“徐少东家还看不懂吗?这里头都是些豺狼虎豹,别人抢地盘他们眼红,也想分一杯羹,说什么被我架过来,谁不知道他们那点丑陋的心思?别说让他们出让惠利了,就是碰到皮毛上丁点的好处,也恨不能将你生吞活剥。就这帮孬种,指望他们识大体,力求民窑共进,我看徐少东家还是不要痴人做梦了……我知你想救黄家洲那帮洲民,不过,此法不可取。”

言下之意,不必再试图游说民窑们一起合作,徐大仁堂堂苏湖霸王,也看不上湖田窑、安庆窑这一家两家的“苍蝇腿肉”。

与其如此,倒不如将地盘抢过来,自己行事。

“日前我已收到张大人来信,想必徐少东家会帮我摆平黄家洲的麻烦,如此我等苏湖商贾,且听您的吩咐了。”

徐稚柳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徐大仁是个聪明人,看出了景德镇欣欣向荣的窑业背后这一致命性的伤害——民窑各自为主,搞竞争搞分裂,看似团结一心,实则四分五裂。

因着这一点,他才敢向人多势众的本地帮派都昌人下手。

黄家洲确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好地盘——位处码头要塞,商贾汇集,船运亨通,可谓兵家必争之地。

端看座中这些人,也未必没有存着一星半点别的心思。

徐稚柳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梁佩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虽不知徐大仁说了什么,也不大懂景德镇暗地里的民窑派系之争,只这么看着,安十九还没怎么动作,徐稚柳的威望就已大不如前了。

她一时心酸不已,打算回去找王瑜商量商量,虽则只有湖田窑和安庆窑打头,但作为景德镇两大包青窑之首,想必这个噱头足以打动苏湖商会来进行下一步的磋商。时日长了,两厢合作未必比不过那地盘的斗争,如此也算和气。

正要开口时,忽然听见一阵骚动。

她立刻循声看去,只见一群穿着粗布短衣的粗壮汉子,或持棒槌或拿锄头冲了进来,当头对着金碧辉煌的照墙就是一通砍杀。

“他们要断我们的生路,我们就把饭碗抢回来!”为首的洲民咬牙切齿,三步并两步登上戏台,高声道,“推倒戏台,砍掉旗杆!”

他身后的洲民们齐声附和,一哄而上将戏台架子推倒,将碗口粗的旗杆砍掉。旗杆上原本挂有“苏湖书院”的彩旗,被撕裂成一条条碎步踩在洲民脚下。

显然这是一场有备而来的示威。

洲民们气势汹汹,各持家伙什的样子一瞬吓到了堂内众人,旋即徐大仁反应过来,叫嚷几声,后头冲出来一帮同样早有准备的身强力壮的护院。

他们手持三节棍、铁链和鞭、杵之类的武器,在已经打红眼的洲民们看来,无疑是更大的挑衅。

于是不等徐大仁出声,也不给任何人转圜的机会,两帮人马立刻扭打到一起。棍棒和拳头落到皮肉上结实响亮的声音,实在吓坏了一帮文弱的少管家们。

混乱中不知是谁踩到梁佩秋的脚,她强忍着痛,第一时间冲向角落的徐稚柳,下意识将他护在身前。

肩上随之而来一股力道,不过转瞬之间,她就被人拨到后面。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前,虽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想到方才肩上的力道,她不由地展颜一笑。

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徐稚柳试图劝解洲民,放下武器,不过洲民们料想他们聚在一处,定是商讨如何镇压他们,自然一概不予理会,冲到面前张牙舞爪地恫吓一顿,也不直接动手,只随意推搡几下,又回到战斗圈和护院们肉搏。

虽则苏湖会馆的护院们装备齐全,且都是练家子,但总体上洲民人多心齐,里头不乏一些老弱和妇女。

梁佩秋眼睁睁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妪被一把推向戏台,额头磕破,满脸是血,心下惊痛,冲上前去护住老妪。

“阿婆,你还好吗?”

老妪痛哭道:“这帮天杀的,是要我的命呀!”

可即便如此,她仍要起身,为守护家园而战!这样的场面,如何不让人热血沸腾?即便旁观者如她,也不免升起腾腾怒火,想要撕烂那帮权贵丑陋的嘴脸。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有钱有权,就能随意侮辱践踏老百姓的尊严?就能夺走他们的立身之本,逼得他们无家可归?凭什么他们自诩高人一等,内心却如此冰冷低贱,可以无视老弱病残的乞怜?

难道他们没有父母儿女吗?

他们怎么可以把人逼到这种地步!

为何?

为何!

这世道为何总要如此!

一颗石头迎面砸了下来,梁佩秋只觉两眼一黑。待到意识回笼,一行带着热意的鲜血从眼角滑落,一颗一颗砸在脚边。

她面目发白,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只一味抱着老妪轻声安慰,不再管身后的刀光剑影。

她再也想不到那许多,再也不能忍受那许多。

她只知道,她要保护这位阿婆!

然而想象中的暴力并未到来,过了不知多久,她尝试着一点点挪动僵硬的脖颈往后看,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罩在上方。

棍棒落下发出的闷哼声中,他们对上视线。他快速扫过她上下,注意到她脸上的血,神色紧了一瞬,随后道:“先去后院。”

她点点头,不再迟疑,护着老妪往后院跑。

待到转角处,她回头看去,只见拼死涌上的洲民们已将十几个护院团团包围,徐大仁等一干人被包了饺子,按在人堆里撕咬踩踏。

整个院子充斥着怒吼、谩骂,鲜血淋漓。

徐稚柳以离她几步之距后退的方式,左右开弓,脸上身上受到不断的袭击,可即便如此,仍旧牢牢挡住她。

梁佩秋眼睛不由得红了,将阿婆送去后院后,立刻回身凑到徐稚柳身旁,从腰间取出一枚东西,塞进他手里。

“柳哥,早些日子就做好了,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送你。有点丑,希望你别介意。”

徐稚柳忙乱中接过,下意识扫了一眼。

竟是五福结。

看样子是她亲手打的绺子。

“为何送我这个?”他问。

声音像是闷沉在嗓子眼里,极力往外蹦,带着一丝颤栗。

梁佩秋浅浅一笑:“没有为什么,就是想送你,觉得这个寓意好。”

才不是。

徐稚柳想说,他知道没这么简单。就和当初的猪蹄一样,怎么可能每一样东西,都刚好在他生命里出现过?即便是他自己,也很难保证那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能准确无误地翻过群山,向村落里的他报信。

她当真一无所知吗?

那时父亲死后,家里一贫如洗,他四处寻找活计,走投无路时经过一家寺院。寺院需要捐香油钱才能入内祈福,他没有香油钱,遂在山前一棵百年银杏树下长跪。

有个僧人看见了,送他一枚五福结,道寓意好,祝他一生顺遂。

他接过去,妥善地收下,系在腰间日日佩戴。

可是不久,村里就闹了蝗灾,去抢收粮食时,五福结丢了。他找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找到。那之后的日子,当真是颠沛流离,与“顺遂”沾不得一点边。

那兴许只是僧人随便用来打发小孩的玩意,他知道没有任何用处,可不知为何,过去这么多年,他始终记挂着那个不知掉在何处的五福结。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他始终记挂着的,盼望着的,是所谓“顺遂”的那一天吧?

而今,就在这副混乱的场面里,有个人冒着危险折返回来,将五福结塞进他的手中。她面上还挂着笑,眼神带着一丝小心和希冀,说这个寓意好。

徐稚柳只握着那五福结一瞬,随后还了回去。

“你自己留着吧。”

如今他不会再问她,小梁,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同样的话,他曾经问过许多次,她一次也没有说,就像她从未解释过以上的种种巧合。

既然如此,就当一切从没发生过。

他当她从不知道王家的存在,当她没有将那犯人扭送给他,当她完全没有动过包庇他杀人亦或为他杀人的念头。

这一切,如果在他后退之后,都可以化为虚有的话,那么就让他们回到最初。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还来得及。

梁佩秋一愣。

当头而来的一棒也顾不上了,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被塞回手上的五福结,须臾间眼里就蓄满了泪水。

他不要。

他不要她送的东西。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头顶一声重响,抬眼去看,一个洲民被按在地上,院内已被刚刚赶到的巡检司人马控制住。

吴寅直接和徐稚柳对上,才要开口,被徐稚柳引向一旁说话。吴寅会意,扫了眼身后仍有些发愣的梁佩秋,看到她眼里的泪水,不觉一愣。

“怎么哭了?”

他声音极其低微,可身旁的人还是听见了。

然而,他只是微顿了顿,又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梁佩秋才回过神来,迅速地抹去眼泪,从后院接出老妪,交给她的亲眷。随后在巡检司的带领下,回衙门录写今日的情况。

不过洲民们心齐,为首的出来领罪,将其余乡亲都撇了个干净。徐大仁想说什么,梁佩秋快步上前制止了他。

“徐馆长,方才来的路上我听到洲民们密谋,道是如果县衙讲理,将领头的放了,这一遭他们就且收手。可如果县衙不讲理,不仅不放领头,还要所有洲民一起受罚的话,他们就要火烧衙门。一旦衙门被烧,这事儿就闹大了,万一洲民们一扯状纸去州府、去京城上告,这可怎么办?”

徐大仁气结:“你在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恰好听到,同您提个醒罢了。徐馆长,若事情当真发展到那一步,您想过如何脱身吗?”

梁佩秋看这一院子老弱病残,伤情惨重,实在闹得不轻。就连她额角也豁了个口子,若非一直手捂着止血,指不定模样有多吓人。

徐大仁顺着她的视线略看了一眼,也知道事情闹得太大,哪怕只是惹怒张文思安十九等人,怕是也没有他好果子吃。

可恨这些个洲民,三天两头闹事,偏还打不服!

他一甩袖子,闭口吃下这个哑巴亏。

只等徐稚柳出现后,他快步上前说了几句,尔后离去。这一番动作之快,在闹哄哄的大堂里没几个看见,不过梁佩秋还是看到了首尾。

回想今日在苏湖会馆时他的态度,应也是想帮助洲民缓和事态的,可以徐大仁的性子,哪里能就此收手?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想到先前王云仙带回的消息,说是这徐大仁早就收买了县令,和安十九等人是一丘之貉,否则哪里敢闹这些事?

梁佩秋再一想徐大仁离去前,特地去找徐稚柳说了什么,这心里就突突的,隐约浮起不安。

这事一直闹到大半夜,巡检司并衙门综合审理问询之后,将无干人等先行放离,此时天已蒙蒙亮。

徐稚柳回到家中,没有休息,只简单梳洗了下,换过衣裳后叫时年送了杯浓茶,尔后在书房坐下。

烛火摇曳着,将他侧影投在窗棂上。

外头廊下猫着一道身影,且偷偷往窗户上看,只见屋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随之僵持,久久不再有动作。

时年静等许久,以为雁过无痕,不想此时公子唤道:“进来。”

他一惊,立刻弹起。

徐稚柳问:“这是谁拿进来的?”

时年心想这屋子,平常谁敢随便出入,除了他还能有谁?只面上不敢表露,攥着手,低头喃喃:“公子,是我。”

徐稚柳一言不发。

时年被晾得胆战心惊,想了许久,还是开口解释:“公子,我也不想的,只是、只是我去县衙接您时,正好被那小神爷碰到。他再三请求我转交个物什,说是之前就已经和您说好的,我看过觉得不是什么值钱玩意,这才……这才做主替您收下的。”

此时摇曳的火光下,那枚摆在书案正中,似乎被摩挲日久显得破旧而又丑巴巴的五福结,实在是难以入眼。

时年也不知怎么就被那人哄骗的,竟然稀里糊涂着了道,因下急吼吼道:“公子你若不喜欢,我这就拿去丢了。”

他说着上前,才要碰到五福结,就被徐稚柳挥开手去。

“罢了。”他嗓音极沉,“你先出去吧。”

“是。”

时年退下后,又猫在廊下偷偷观察了会,只见窗影轻动,抬手抚过什么。那动作极慢,带着审慎与决绝。

他并不知道这五福结的寓意,随便看过一眼,也没察觉里头的玄机。

徐稚柳这一天累及,倦及,知道和他一样的梁佩秋不会在他拒绝后,又无缘无故送这东西来。当时他甫一进入县衙,就看到了她。

而她自然也看到徐大仁找他说话。

他闭上眼,安十九、张文思,徐大仁,徐忠这些身影不断出现在脑海之中。即便他奉上珍贵的青花梅瓶,安十九也不愿意放过他。

黄家洲械斗,就是对他是否投诚、是否忠心的一次试探。

而这之后,还会有什么?

可如果不做,阿南该怎么办?母亲该如何?他又要何去何从?

还有她。

徐稚柳尽力摒除杂念,翻开黄家洲的地图,奈何今日烛火不停地晃动,晃动……以至他心烦意乱,视线几次从堆积的案头,挪移到五福结上。

他索性解开绳结,从一根根丝绳打出的“福”字中抽出一张小笺。

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柳哥,亭亭水中,鱼戏莲叶,夏日已至,你何时履约?明晚子时,狮子弄等你,不见不散。

超级大肥章送上~~

写到手疼呜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尘寰司令官灵气复苏:我靠种田登上人生巅峰崩坏:世界蛇团建的我在长空被拐我在末世苟成大佬震惊!主角团被漂亮反派驯服了定北侯的郎中哥哥大佬求爱日常我当炮灰混日子的那些年进卫携手重生:反派也能上桌吃饭我的天涯和梦里,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