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九便道:“想为你弟弟报仇吗?”
矮个子护卫几乎咬碎牙齿:“那帮天杀的,我定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掠过,在所有人震惊到久久不敢回神的目光中,安十九就近抽出一柄长刀,捅向地上的人。
本就半死不活的人像条咸鱼弹跳了下,很快没了气息。
那兄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刀杀死了亲弟弟。
“他们放他回来只是为了羞辱我,况且你们刀头舔血过活,早就习惯与刀为伍,勉强活下来也是痛苦,我便送他一程,你可懂我的苦心?”
良久,矮个子躬身上前,解开外袍盖在弟弟身上。
“属下明白。”下了一夜的雪仍旧在下,弟弟的身体已经冷了,他眼底闪过一抹决然,“大人有何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后面的话周元便没听见了,安十九给的是密令。
按说以安庆窑昨夜的大动静,巡检司人马不可能没有觉察,应第一时间前去查看情况的,奈何雪下太大,又赶上年前节庆多事儿杂,吴寅带头玩忽职守,下面人自然有样学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周元到巡检司衙门时,吴寅还在打哈欠。
见门前积雪深到没过靴面,周元正深一脚浅一脚费劲走着,他难得好心,叫人过来扫雪,又亲自上前问候。
一听周元来意,瞌睡顿时都没了。
“冬令瓷遭了窃?”
他表现地大惊失色,周元仔细观察他神情,面上岿然不动:“这倒没有,索性大人发现及时,否则别说御窑厂,这个年怕是谁都过不好了。”不等吴寅开口,又瞥向他眼下的乌青,怪道,“大人昨晚没睡?”
吴寅掩面轻咳:“昨儿高兴,多喝了二两酒,晚上就和兄弟们在值房玩了几把骰子。”
“那大人没听到外面动静?”
“敲锣打鼓大半夜,岂会听不见?吵得我头疼。”说着还煞有其事地评价起来,“也不知新会这次打哪请的戏班子,那几个小角儿唱得不大好听,嗓子太细了。”
周元无语:“临近年关,宵小不断,大人就没安排人马夜里巡街吗?”
“先生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替安大人来兴师问罪的?”
“大人勿怪,此事与安大人无关,全是我一时心急僭越。大人若有半分责怪的意思,也不会叫我来请大人协助捉拿要犯了。冬令瓷事关重大,景德镇各部衙门一荣俱荣,这种时候必得一致对外才是。”
吴寅鼻子一哼:“端看先生方才刨根究底的架势,可没有一致对外的诚意。既如此,不如叫昨晚一起玩骰子的兄弟出来,让先生仔细审问审问?打消了疑虑咱们再谈后续。”
他这副软硬不吃的武人性子,周元着实拿不准,连三告饶,又说事态紧急不能耽误,如此才将将把人安抚好。
不过有这费口舌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等吴寅带人赶到安庆窑,后院的尸首血迹已被清理干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周元惊诧不已,吴寅也没办法,实话实说:“天公不作美,雪下太大了,便是有什么,很快也被冲刷了。”
他还倒打一耙,“既安大人第一时间发现盗贼追踪至此,怎么不多派些人手将现场保护好?这样一点线索没有,让我等如何追查?”
周元已领教过他的脾气,老老实实接受现状:“县衙那头我已去过了,查案便交给周大人,只是盗贼猖狂,藏于市井未免危险,若再引发霍乱就不好了,还请吴大人即刻派人将城门各处守住,再逐门逐户搜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吴寅朝他翻白眼:“不用先生教我做事,人都安排下去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天气你也看到了,雪还没停,路不好走,想拿人也要量力而行。若一直没有收获,先生可别又拿我们问罪。”
冬令瓷真丢了还好说,关键东西没丢,还有哪门子的一荣俱荣?兄弟部门愿意帮忙已是高义,何况天寒地冻没津贴没功劳还没句好话,谁乐意陪着受罪?
周元被吴寅里里外外全方位臊了个没脸,摸着鼻子离开时还在想,习武之人嘴皮子都这么溜吗?
联想吴寅前后举动,似乎当真不知此番大动干戈的真实原因。一夜之间不仅死了几十号人,尸首还在短短时间消失无踪,可见对方是行家里手,专业过硬。
偌大景德镇,没几个人有这种本事。
对方既隐于江湖,甘做梁佩秋梁上高人,何能轻易暴露?也不知安十九打的什么主意。转念想到昨晚小青苑那一出,周元忽然顿悟了什么,头皮直发麻。
于是,当一个身披霓裳红衣、长相和梁佩秋十分肖似之人,徒步穿过景德大街进入安庆窑后,有幸旁证昨晚那一出“雪夜献姬”戏码的御窑厂官员,起码里面多数耳聪目明的老官场人,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一个千百年来女人被视作不祥、大忌、禁止进入窑房的规矩,再度被摆上台面,将由这个世间掌握绝大数话语权的男子们再度审判。
梁佩秋再度站到了危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