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徐稚柳:“此事你为何没有告诉我?”转念想到什么,他瞪出和吴方圆异曲同工的眼珠子,“你不会怀疑我吧?”
徐稚柳坦白心迹:“抱歉吴兄,我确实怀疑过你和吴大人。”
吴寅想到张文思死后他奇奇怪怪的态度,气得直骂娘,拳头也捏得咯吱咯吱响:“那你后来怎么想通了?”
“你说过,我不能陷在仇恨里,我的生命里不是只有仇恨。”
反求诸己这个话说来容易做来难,尤其是一个根本赌不起任何身家的人。
倘或吴方圆和孙旻是同道,倘或吴寅的出现是刻意而为,那么他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等同杀身之祸。
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切身体会到的滚烫的情义。
吴寅本来一肚子的火,险些和他翻脸,听到这话,无端生出几分自己都嫌肉麻的怜惜,想想徐稚柳还是怪可怜的,于是一拳挥过去,就当出气了。
“以后你再这样,看我不一剑刺死你。”
那头吴方圆平复了好一阵才接受现实,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提醒徐稚柳:“我在来之前收到消息,有人正在京中打探你我之间关系,恐是怀疑你身份作假,此事你需得谨慎应对,不可大意。”
或许早有成算,徐稚柳听到这话并没有太惊讶。他很清楚,不管处在明处还是暗处,所要面对的敌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每一步决策出都有可能引起敌人的怀疑。杨公的这记回马枪杀得越狠,疑点就越深。
几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一种空气凝结的肃杀氛围中。
眼前的情况可以说是四面楚歌了。安十九虎视眈眈不说,还有个孙旻在后头潜伏。前有王进自杀,后有升迁无望,以孙旻的机敏,不会想不到有人从中作梗,调查到他们也是早晚的事。
再一个,倘若当初文定窑不翼而飞的数十万两白银确为孙旻所谋,那么居九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也是最为关键的人证,以其老成来看,或许手上还掌握着什么物证。
与此同时,为了填补万寿瓷和冬令瓷被孙旻侵吞的窟窿,安十九曾搬空家底同福字号钱庄连夜置换白银,福字号背后主人正是居九,那么相关佐证安十九庞大家财的票据应该也在居九手上。
说来说去,居九是破局的关键所在。
提到这人,吴寅不免泄气:“这些天我一直密切盯着居九,他年事已高,生活规律,进出都有看家护卫。我曾趁他不注意时悄悄潜入他的书房,不过,并未发现任何和安十九或是孙旻有关的文书和票据。”
徐稚柳令他不必心切:“我在湖田窑时曾和他接触过,他心思缜密,行事稳妥,能和孙旻偕同作案十数年,关系必然不寻常,这些要紧的东西不可能藏在轻易就被找到的地方。”
“稚柳说得对,你怎生历练了几年,还是如此莽撞?”苏方圆借机教训儿子,“就你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去阵前厮杀?”
“阵、阵前?”吴寅疑心自己听错了,傻愣愣看着自家老爹。
吴方圆道:“你不是一直想建功立业吗?我答应了,回京后就替你向圣上请命,调去北境戍守城防,你意下如何?
“我、我……”
吴寅一时不知该不该高兴,这是他从小到大的志向,吴方圆一直不同意,为此两父子没少掐架冷战。
没想到心心念念的好事突然从天而降,他喜不自胜地搓了搓手,看看徐稚柳,又看看老爹,嘴巴几乎咧到耳后根去,转念想到什么,瞳孔一紧,笑意一点点淡了。
“你想把我从这里支走?”他问吴方圆,“你现在才想起来给我铺后路,是不是晚了点?”
吴方圆瞪他:“怎么跟你爹说话?”
“你想我怎么说?我要真答应了你,不就当逃兵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什么局面,你拿这好事忽悠我,我险些就上当了!若到了边境再回过味来,我还是不是人了?你还让我怎么面对兄弟?!”
徐稚柳眼看两父子在面前吵起来,忙要说什么,却同时被两人打断。
吴方圆说:“现在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事关吴家,你最好想想清楚。”
他为徐稚柳制造假身份乃是欺瞒圣上的大罪,搞不好全家都要连坐。之所以放手一搏,是因为权阉霍乱朝纲,胡作非为,他宁愿一死也要拨乱反正,还政治清明。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景德镇除了太监,还有一头更凶猛的豺狼!
恰恰因此了解孙旻,他才感到后怕。
“北境离得远,若是有个万一,万一,你……你要自保,别忘了你妹妹还有你娘!”
吴寅满腹的话被打了回去。
他要怎么说,怎么选,在徐稚柳选择相信他这个兄弟后,再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虎狼窝里逃跑吗?
他的眼睛积蓄着浓浓的怒意和发不出去的无力,胡乱暴喝着什么,直到一道清冷的声音穿破耳膜。
“去吧,那才是你应该大展抱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