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阿鹞和阿南
阿鹞知道,她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安分的小妇人。
当她发现阿南只能通过她了解具象的徐稚柳乃至梁佩秋后,她端起了架子。她握有世上只有她知道的“秘密”,狠狠拿捏昔日的徐小霸王。
徐承枝如被扼住咽喉,寸步难行。
他要读书,每日闲暇不多,往往一睁眼就在默背昨天的课文,要反复温习好几遍才开始新一日的学习。午后和晚饭后休息的半个时辰,全都被无所事事的徐家姑娘霸占。
阿鹞也很贴心,只选在这两个时间段出现,有时候会拖着他在河边走一圈,教他和护院学的强身健体的拳法,亦或让他教自己爬树,有时候则逼他冒着风雪去镇子上给自己买酱肘子,不吃到决不罢休。
次数多了,阿南也看出来了,阿鹞目的不纯,于是开始闭门谢客。
阿鹞一觉睡醒,提着食盒划船到对岸,见大门紧闭,叩门无人应,眼睛圆睁,震惊半晌,心里咯噔一下。
玩脱了。
她也不气馁,放下食盒,拍拍手,目光定在旁边的榕树上。
正好验收这些天的学习成果。
结果想当然——惨败收场。徐忠不知打哪听到风声,及时赶到,将她提溜了回去。
父女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坐了半柱香,徐忠先败下阵来,扶额叹道:“我还要看账册,时间不多,你且同我直说,你是不是……”
“我们是清白的。”
“你说什么?!”
“阿爹,你千万别听他们胡言乱语,阿南很守规矩,我和他……”
“你放肆!”
徐忠原以为她日日去照看阿南,是还忘不了徐稚柳,哪成想她想的根本不是徐稚柳!一时火冒三丈,顺手拿起马鞭就往她身上招呼。
阿鹞没躲开,生受了一鞭,痛呼之下,红了眼眶。
徐忠动作一顿,瞅着新得的马鞭也不得劲了。按说他这把岁数还骑什么马,可别人上赶着送来的好货,实打实牛革编制,寻常人家都得不到,他不得显摆吗?这一显摆,就让闺女遭了罪,他一下悔恨不已。
“阿、阿鹞,疼不疼?”
阿鹞早疼得哇哇大哭起来,捂着胸口说:“阿爹,我疼,但不是身体的疼,而是心里的疼。”
徐忠更是手忙脚乱:“可是有人欺负你了?为什么心里疼?”
是啊,她为什么疼?明明徐忠如此疼爱她,家里也没人胆敢欺她,有了徐承枝,流言蜚语也都有了更好的去处,纵她是谈资里深情不渝的大小姐,也是美名一桩,可她为什么还是疼?
对着徐忠,她说不出女儿家大逆不道的心事,哽咽良久,还是咽下了。
之后徐忠将她禁足。
一直到那个年尾,阿南都没再见到徐家姑奶奶,身边少了只小蜜蜂,耳根清净,本来应该可以静下心读书,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是一阵阵浮起燥意,数九寒天也能无端热出一身汗,手札上小蝌蚪似的字都变成莲蓬下密密麻麻的籽。
冷风袭来,犹如身下水波荡漾,偶有飞虫扰乱,亦似鲜艳裙裾,撩火拨弄。
他抚着心口,乱糟糟,空荡荡。
阿南并非不知情事的榆木疙瘩,幼年在乡下与一帮小子野地里乱窜时,什么混账事没干过?听过壁角,也偷看过少女洗澡,偶有几次夜里出现朦胧曼妙的倩影,醒来后被子里一阵腥热,只在兄长去世后,他逼迫自己摒除杂念,就再也没有过年少血热的情况了。
阿鹞不再出现后,某一个夜里他惊坐起身,摸到身下湿漉漉的一片,懊恼而又羞惭地捂住了脸。
徐忠一行难得回乡,当然除了过年还有更要紧的事,徐氏一门要重新移坟,阿南一家也要。
他只孤身一人,此事重大,必得乡里族老们帮忙,因着徐稚柳和徐忠叔侄一场,情分非比寻常,最后族里商议,由徐忠出面,代徐承枝挑新坟第一担土。
徐忠自晓得阿鹞的心思,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到处奔走给徐承枝张罗,也算是弥补自己内心对徐稚柳的歉疚。他说道:“官窑里有个青花师傅的表兄,据说在当地很有才学,有许多学生慕名前去拜访,我已托人拿到拜帖,你若想拜师,可以去试试看。”
他还说,“你年纪还小,一个人读书很辛苦,身边缺个人照顾,你若放心,我可为你寻个靠谱的。束修方面你不必担心,我会承担你学成前所有费用。那是我欠你兄长的,他走了,合该交由你,你也不必有负担。”
提到他将来成亲的聘礼,徐忠亦愿意帮扶。他如今孤苦伶仃,在当世没有至亲,自没有长辈为他筹谋,徐忠自诩待徐稚柳有恩养之亲,他的弟弟自也会视同己出。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徐承枝心若明镜。
他双手握拳拜谢道:“叔父之情,承枝感佩在心。只我如今双亲罹难,家徒四壁,娶妻只会叫她同我一起吃苦受罪,恐于心有愧,故无成家打算。”
徐忠一听,暗自松了口气,亦百般感慨这小子铁打的骨气。
二人又客气几句,徐承枝接受了拜帖,便一同按照拟定的吉时去移坟。原本徐稚柳这一门不算徐家的主要支干,加上徐有容生前有污,并不被允许移入宗族划定的坟地,这次全由徐忠说情,他们一家才有资格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