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欲与长相依，恶之尤嫌命太长。这大抵是人类的通病。贞娘如今就是这种心理，盼着盼着，觉得时光都过的格外漫长。　　东方才破晓，耿母便早早起来，开了橱柜拿出面粉，蒸了几十个馒头。喜滋滋等着儿子回来。至于没起来的贞娘，看在木头的份上，暂且让她睡上一会儿。　　耿十八醒过来的时候，喉咙干的要冒烟。他也没空管别的，当务之急先检查了一番自身。本以为可以顺利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哪知道还是贞娘的身体。难不成被那个娃娃脸道士骗了？　　身体还是虚弱，踉跄着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来喝。这个时节喝凉水，滋味可想而知。耿十八便准备去堂屋吃些饭，再跟母亲商量一下怎么办；只是还没有进堂屋，就听见一片笑语欢声。其中男声还尤其的熟悉。熟悉到令他心肝俱裂。　　耿母此刻满心欢喜，儿子不仅回来了，好像还忘掉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口一个“娘”，亲热更胜以往。咸菜馒头都往“耿十八”边上推，而“耿十八”埋头吃的正欢。　　耿十八愣在门口：耿十八已经归家，那他又是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两个耿十八？　　耿母一看到儿媳妇就没好脸色，只是考虑到儿子回来了，到底恢复了以前的装模作样来，假惺惺道：“贞娘，睡醒了啊？你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就应该多休息休息，我老婆子别的不成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不动声色的点明“自己早起做饭，贞娘赖床才醒”这个事实，又强调了自己年事已高。　　果然“耿十八”皱着眉头，眼带嫌恶的看了发妻一眼：“你怎么每天都不舒服？母亲都一大把年纪了，你怎么能让她老人家做饭伺候呢？”成天一副病恹恹要死的样子，活像谁亏待了她一样，真是晦气！　　“没事没事，人年龄大了，觉少。年轻人才需要多休息休息。”耿母露出一副慈爱的样子来，又招呼贞娘过来吃饭：“既然起来了，就过来吃饭吧。你先坐，我去厨房给你拿碗筷。”说是这样说着，却没准备起来。　　果然“耿十八”一拍桌子：“娘你不要惯着她，让她自己滚去拿。”还真给自己当成贵妇了？也不瞧瞧那一脸丑样！更何况，他还没死呢，就想着他嫁，也不准备管对她这般好的掏心掏肺的婆母，这种女人，不提也罢。但放妻和离这种好事，甚至休妻之事，想都不要想。　　耿十八想解释自己才是耿十八，他心里清楚，可根本说不出这个话来。话出口就变成了：“耿十八，你个王八蛋。”　　“耿十八”以前不打女人，看着她那副丑陋容貌更加嫌恶。耿母心下暗暗快活，口头上劝着，实则是火上加油，成功的挑拨的“耿十八”借着理由正好光明正大的打了儿媳妇一顿。　　这是“耿十八”第一次打女人，打的时候心里觉得不符合道义，略有挣扎，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打女人呢？打完了那是浑身舒泰。果然母亲说的对：女人啊，就是要打的。打着打着，就乖了。　　耿十八这副身子太差，毫无还手之力，根本就是被单方面压着打。被打的血肉模糊瘫在地上，心中强烈的不甘与慌张。　　这时候，刚刚打人打的厉害的“耿十八”头晕耳鸣，一头磕到了桌角上。　　耿母的笑意一凛，大叫：“木头，木头，木头你怎么了？”　　耿十八躺在血泊之中，看着昔年模样的贞娘穿着嫁衣向他走来，眉眼带笑。　　贞娘居高临下的看他，笑意始终不减。　　“耿木，你也有今天啊！”　　“你放心，日子还长着呢，我已经向道长求过了，你会活的很久很久的，比一般人都长寿。所以，我所遭受的，你都会经历一遍。”　　“死了才发现，其实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死又死不掉，又不能离开这个魔窟，你要怎么办呢？”　　“你看看你，真是可怜呀。前半生好歹是个男人，后半辈子就只能做女人了。”　　“你也别怕，毕竟你的丈夫，你的婆母，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贞娘！”　　说着笑呵呵的任由一身嫁衣化成了灰尘，手里握着那把小梳子，朝着外面走去。到门外又笑了一次，念叨了声：“贞娘啊！”　　耿十八不是不想说话，他根本没这个力气说话。羞辱悔恨交加，泪水流到伤口上都感觉不到疼。　　贞娘再一次拜谢了娃娃脸道士：“日后但有需要我的时候，不管何时何地投身何种人家，尽来找我，此恩必报。”说着身形迅速化为尘土，魂魄由槐树叶领着前往黄泉路去了。　　娃娃脸道士还在笑嘻嘻摆手。见对方终于走了，三下两下爬到槐树上。可怜老槐树，被撸了不少槐树叶。然后背着那一身破行囊，漫无目的瞎走。　　耿母忙着给“耿十八”请医师，路过“贞娘”，不解气的又踩了好几脚。　　好不容易请到一个愿意来耿家的医师，哪知道那医师一看“耿十八”就退缩了，银子也不要了，只让耿母好自为之。　　耿母还想闹腾，只是显然也想起来了那个“一活俱活，一死俱死”的话来。抖着手去试探贞娘的呼吸，见着还有微弱呼吸才放下心来。又是灌汤，又是喂食，不由得有些后悔让儿子打的这么重。　　就是伤的这般重，贞娘（耿十八）还是活了下来。惹得耿母直念叨“贱人命长”。　　随着贞娘好转，耿十八也清醒过来，只是脾气日益暴躁。每每看见贞娘，就想动手毒打。耿母怕她被打死，儿子也没了命，只得拦着。起初还好，后面耿十八就连带着耿母一起打了。　　即便耿母哭天抢地，也没个邻居过来看一眼、问一问。被打的半死，还得爬起来给儿子做饭，还得给贞娘吊着命。悲从中来，眼泪就不曾断过。　　偏偏贞娘自从好了一些能下地了，便各种寻死，为了看好贞娘，她更是整夜整夜没觉睡。没几天就老了一大截，像是被什么吸食了血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