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清十分不忿地仰起头道: “难道不是吗?那‘醉梦’怎么也有我一半的心血!” “就凭你在我嗅觉和味觉封闭的时候,帮我闻过几次味道?” “哼,我知道你是用毒高手,但是闻不到又尝不了药材的时候,若不是我帮你,你能完成的了?” “我那时嗅觉和味觉只是暂时失灵,若不是事态紧急等不了,我是不会找外人的。” “别说的好像只有你什么都知道一样!你也不过就是个受雇于人的人,依我看,是你自己说下大话却办不成,不得不找人帮你才对吧!” 杜青叶感叹一声,无语地摇了摇头。 李忠清得意一笑。 “被我猜中了吧?哼,承认吧,今天这阵势不过就是你和山海阁勾结了,想以命相挟让我拿出药方来然后独吞,对不对?” 然后他转向徐清泽,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说吧,他又是许给了你们多少好处?五千两都没让你们满足,真是贪得无厌!” 徐清泽觉得李忠清这人简直毫无脑子,他把脸偏向一边,默默地喝酒不理他。 这时,在一旁的杜青叶闭上眼睛,手指敲着桌面,轻声开口道: “生川乌,三钱;川贝母,五钱二分;□□,三钱,碾碎成粉,分两次入药……” 开始李忠清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慢慢地,他越听越熟悉,等听到后来时已经瞠目结舌了。 杜青叶正在背的,分明就是自己拿的那半张药方上的药名,连顺序和剂量都分毫不差! 杜青叶慢悠悠地背完四十一味药材,睁开眼看了看李忠清,道: “听清楚了吗?有一味错的吗?” 李忠清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知道?” “在你去之前,这药我已经独自制了两个月,每一味药都像是刻在我的脑子里一样,我当然知道了。” 李忠清低下头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没道理的……” “这下你还觉得我觊觎你的药方吗?” 李忠清仍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可那时你分明说了,为了保护药方的安全,所以你我才人手一半,而这一半的药方就像是废纸一般,即便以后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让我们的心血流入他人之手……” “这么多年,你竟还没想透我给你这药方的目的。” 看着李忠清一脸茫然的样子,徐清泽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以你这样的脑子,能把和安堂做成临溪镇最大的药铺也着实不易。”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药方,当初是留给你保命用的。” 李忠清更蒙了。 “这又是何意?” “‘醉梦’制成当天,一早你就被请出去大吃大喝了一顿,对不对?” “没错。” “然后你就一觉睡到了傍晚?” “对。” “你喝酒了吗?” “我从不饮酒。” “那为何只是吃了一顿饭就睡了一整天?” 李忠清一愣。 “我以为是那一个月精神紧绷累的,所以……” 可是他现在仔细想想,自己还从没有在白天睡过那么长时间。 杜青叶又问道: “你知不知道,‘醉梦’当初总共制了两颗?” “知道。” “一颗用来杀原本打算对付的人,那另一颗呢?” 李忠清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难道……” 还不算太傻。 “你猜对了,另一颗就是为你准备的,就下在了你那天吃的饭里。” 李忠清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不可能,‘醉梦’发作迅速而且没有解药,如果我真的中了毒,那我现在怎么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徐清泽困得打了个哈欠。 “当然是杜神医救了你呗。” 杜青叶开口道: “那时我知道你事后肯定会被灭口,于是在制‘醉梦’的同时,我也在悄悄制它的解药,所以本来能十天完成的工作却用了一个月才完成。那天你吃完饭回房后,守卫的人以为你必死无疑,所以就没再看守,我们的人便趁机进去把你救活,等到你晚上醒来就连夜送你回了家,还让你走得越远越好。后来我就跟……雇主说,你手握着半张药方,还奇迹般地没死成跑了,大约是你有解毒的良方,若是非要追着你灭口,恐怕会惹怒你,到时候玉石俱焚就得不偿失了,这才留下了你的一条性命。” 徐清泽听得啧啧赞叹,举起杯和杜青叶碰了一杯酒。 “这才是行医之人该有的良知啊。” 杜青叶谦虚道: “应该的应该的。” 李忠清却不这么认为。 “若是像你说的,为什么被灭口的只有我一人?既然制这毒是你从始至终都参与的,难道你不才是最有威胁的人吗?” 杜青叶轻描淡写地说: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和你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 “你为的是钱财,而我为的是情意。” 李忠清突然被告知了这些消息,此时此刻已然昏了头脑,他一掌拍在桌子上,站起来指着杜青叶的鼻子叫骂道: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你装得这么清高,不就是为了贬低我吗?我没偷没抢,只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多赚些钱,我有什么错?你还真厉害啊,不知用了什么龌龊的手段窥探到了我那半张药方的内容,还费心费力编了这么离谱的一个故事,你这是想让我放弃药方,还是想让我故作不知你和山海阁勾结着坑骗我的事?我告诉你杜白芷,有种你今日就别让我活着出去,不然的话我一定要将你们这些丑事传遍整个江湖,让所有人都认清山海阁的真面目!” 徐清泽摇了摇头,摸上腰间的九节鞭,对杜青叶说: “如此朽木,难以雕也,我看就随他心愿,今日了结了算了。” 杜青叶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先不要动手。 “他是利欲熏心不假,但是毕竟还没有真正害过谁的性命,既然那时候我没让他死,现在还是想给他留一条活路。” 然后他看向李忠清,开口道: “‘醉梦’的毒无色无味无形,你没有感觉到,说这事是我编的,可以,我能理解。但是有一件事,确是你自己亲身能体会到的,你不妨再听一听。” “你又想说什么?随便你吧,反正你说的话我是半分都不会信的。” “十五年前,我记得你说过,你已成婚娶妻了,对不对?” “是又怎样?” “你膝下只有一独子,名叫李书瑾,今年九岁,这又对不对?” 李忠清怒目而视。 “你又想对我儿子做什么?” 杜青叶完全不理会他,接着说: “你身体健康无隐疾,为何成亲六年后才有了孩子?你出身医药之家,你父亲又以医治女子不孕之症而小有名气,即便你的妻子身有病症,也不会出现久治不愈的情况。若是她天生就不能怀孕,那为何偏偏过了六年就又能生了?” 李书瑾是李忠清唯一的儿子,是他而立之年才得的,所以才宝贝得不行,凡事都宠着惯着。对于孩子这件事李忠清也曾觉得奇怪,他和他妻子的身体都没有问题,却迟迟怀不上孩子。李忠清以前还因为此事在外面养了个年轻的外室,十八九岁,身体健康,可是同样的,两三年过去了,她的肚皮也没有动静。 这事李忠清想了几年也没想通,等到后来他的妻子怀孕了,他还不敢相信孩子是自己的,一度闹得家里整日鸡飞狗跳,直到孩子出生之后,眉眼和他小时候如出一辙,他这才相信了,却被他妻子罚得好几个月都没能近得了孩子的身边。 李忠清冷笑一声。 “怎么,你又想用这个事情来说什么?” “你应该记得,制‘醉梦’的时候,为了让毒性强劲,所有的药材全部是用雷公藤的叶子熬出来的水再次熬制的。” 李忠清想起来了,那段时间,整个屋子里都是雷公藤的味道。 “因为‘醉梦’本身没加这味药材,所以他渗入筋脉后也难以察觉。你自己也是大夫,雷公藤是做什么的,我想我也不必多说了。” 李忠清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浑身开始冷得发颤。 他当然知道。 雷公藤,别名山□□,味苦、辛,性凉,大毒。祛风通络,活血除湿,茎叶有剧毒,切不可内服。服食不当,男子易损肾经,绝生育。 这药材在治病时都是要谨慎开方的,李忠清肯定不会没事就拿来吃一吃。 但是如果他是服食了“醉梦”,虽然解了毒,但是雷公藤的部分药性却深入经络,导致他几年内肾经受损呢? 那他身体健康却六年内都无法生育的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 李忠清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怎么会这样……” 徐清泽看见他颓唐的样子,这才恍然大悟。 “我还说怎么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人还这么猖狂,原来他竟是真的一点都没想过自己的命是别人帮他捡回来的,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杜青叶也没想过自己要费这么多的口舌。 “我也佩服他这样活着的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