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西北一百里,曰堇理之山,其上多松、柏,多美梓,其阴多丹雘,多金,其兽多豹、虎。有鸟焉,其状如鹊,青身白喙,白目白尾,名曰青耕,可以御疾,其鸣自叫。 ——《山海经·中次十一经》 县衙大堂上,段长明斜靠着椅子,一边翻阅着手中的卷册,一边点头称赞道: “这县志编写得十分有趣,字里行间充满灵气,读来就好像山川河月皆在身边,名人轶事如在眼前。如此妙笔,不知是出自哪一位先生之手?” 赵树人应道: “回大人,正是下官身边的师爷,曹景明。” 段长明听来很是惊讶。 “没想到曹师爷还有如此文采。” “他当年也是新兰县为数不多的生员之一。” “那为何没有继续参加科考?” “那时候他已经准备去参加乡试了,可是在启程的前几天,他的母亲突然病逝,他便不得不留在了家里守孝三年。他一介书生没什么赚钱的法子,我那时刚刚到任,身边也缺个有能力的帮手,所以便招了他来做师爷。结果这一做,就将近二十年了。” 段长明啧啧感叹道: “造物弄人,听来真是可惜。不过曹师爷还真是和赵大人志同道合,这些年宁愿做个小小师爷,也没有再去参见科考。” 赵树人干笑了两声道: “也许是后来岁数涨了,想法也变了吧,只要是能造福一方百姓,哪里需要官职来为自己添个虚名呢。” “赵大人有如此觉悟,只留在这做个小小知县,真是太屈才了。” “哎呦,段大人这样说,真是羞煞下官了。” 段长明将手中县志合起来放在一边,开口道: “既然曹师爷才华横溢,长得也很周正,为何却一直没有成婚?我听说他一直独居在县衙后院中,好像很孤僻的样子。” “他有些恃才傲物,段大人也知道,这小镇女子多是粗野妇人,说不来风花雪月的事,往往与他话不投机。所以他挑挑拣拣这些年,一直也没有个中意的。” “原来如此啊。” 段长明抬头看看堂中几人,疑惑地问: “曹师爷一向与赵大人形影不离,今儿个怎么这么久不见他的身影?” 赵树人不动声色地问: “不知段大人找他,可是有什么急事?” 段长明摇摇头。 “没有,既然说到他了,便好奇问问而已。” “大人来之前,他有事出门了。因着是私事,我也不好多加询问,所以也没法告知大人。” 段长明了然地点点头,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对赵树人说: “我已经从县志里将新兰县的历史风貌了解个大概了,但是想要了解百姓生活还须得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行。明日我打算去周围的其他镇子看看,赵大人觉得如何?” 赵树人附和道: “大人奉皇上之命来关心我县百姓,这是全县百姓的福气,下官怎敢有异议,明日一早我会备好车马,与大人一同前去。离临溪镇最近的当属云海镇了,大人头一次出巡不宜劳累,不如明日我们先去那里?” 段长明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轻敲着桌子,问身后的长风道: “长风,明日我们去哪呢?” 长风从一进门开始就黑着脸,对段长明前几日的所作所为仍耿耿于怀,不过段长明现在做的是正经事,他便往前一步,恭敬却严肃地说: “临溪镇东南方向的百花镇,距离此地只有三十里,比云海镇还要近上十里,可以做到一日往返。听闻百花镇物产丰富却地广人稀,听起来并不合常理,属下认为先去那里最合适。” 段长明瞥了一眼赵树人,见他表情生硬颇不自然,便拍了一下桌子,笑着说: “好,那就去百花镇吧,离得近,还不耽误晚上回来喝酒。赵大人啊,你这知县做了十几年,怎么对这新兰县的了解,还不如我的一个初来乍到的侍卫清楚呢?” 赵树人赶紧起身作揖。 “是下官怠惰了,请大人治罪。” 段长明站起身来,开口道: “现在说治罪还为时尚早,暂且先记着吧。今日我就先走了,明日辰时出发,赵大人可别耽误了正事。” “下官不敢。” 段长明带着侍卫走了,赵树人等他出了门,急急忙忙叫来张二牛。 “师爷呢?” “回大人,师爷自从去见那个来找他的小姑娘,就再也没出现过。” “赶快去把他找回来,别惊动旁人,找到他让他速来见我。” “是。” 张二牛赶紧出门找曹景明去了,赵树人背着手在堂中转了好几圈,有汗珠不知不觉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百花镇……百花镇…… 这百花镇,绝对去不得! 赵树人在县衙中坐立不安,一个时辰之后,张二牛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赵树人见他只有一个人,着急地问: “师爷呢?” 张二牛道: “小人将师爷常去的不常去的所有地方都找遍了,饭馆、茶肆、书斋,到处都不见师爷的踪影。” 赵树人照着张二牛的脸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废物!” 张二牛捂着脸退到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赵树人此时心急如焚,他不能就这样干等着曹景明回来,思考片刻后,他又把张二牛叫到跟前,对他说: “你去陆家找陆恒远,跟他说这个月缴的税额数目不对,让他速来县衙对账。切记,只让他一人前来。” 张二牛连半个字都没敢说,慌忙点点头,又飞速跑出了门。 而这时,衙役李一马回来了,他身后的另外几个衙役还抬了什么东西,刚一进院就扑鼻而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赵树人让人把那东西放在院中,掩着口鼻问: “这是什么?” 李一马回答道: “禀大人,刚刚城西一处房屋突然失火,这是在屋内发现的尸体。” 赵树人皱起了眉头。 “是哪户人家?” “小人问了周围的街坊,得知那房子是废弃的,主人早在三四年前就去世了。” “那这人的身份呢?” “那地方偏僻,并没有人听到呼救之声,待有人发现起火时,房子已经烧得只剩骨架了,这人也早就没了气息。他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仵作刚刚看过,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个男人,将其尸体解剖后,也许能得到其他的线索。” 赵树人嫌弃地摆摆手。 “不必那么麻烦,尸体先放到义庄,贴出告示看有没有人来认领,若五日之后还没有人来找,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了。” “是。” 李一马带着人将尸体运往义庄,赵树人重新坐回到大堂,心烦意乱地喝了口水。 这个曹景明,让段长明打过一顿就失了精神了么,莫名其妙的,到底去哪了? “陆小姐又出来施粥了,快点走吧!” “着什么急,哪一次没让你吃饱过,还怕没有你那份吗?” “我这不是想多看看陆小姐嘛。” “嘁,你一个饭都吃不起的人,还敢肖想陆小姐?” “说什么呢,陆小姐就是观世音菩萨转世,我这是敬重,敬重懂不懂?” “我看你是别有用心。” “不许你玷污我对陆小姐的崇敬之情!”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别啰嗦赶紧走吧。” 长兴街头,一口大锅支在正中,里面熬的是金黄的小米粥,旁边摆了两张七尺见方的桌子,上面是几个竹簸箕,里面满满的堆成小山一般的,正是白白的大馒头。 陆芷兰站在桌子后面,看着举着碗往前挤的人们,温柔地开口道: “大家站成一排更方便些,每个人都有,不必着急。” 她的声音不大,如清泉流过石涧,让听的人都不觉心中舒畅。于是所有人一个挨着一个规规矩矩地排好队,在领走粥饭后都会感激地对她说一声: “多谢陆小姐。” 陆芷兰用微笑回应每个人,不管是穿着破烂的乞丐,还是穷困潦倒的书生,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等到给最后一个人分完食物,已经是快两个时辰之后了。陆芷兰轻轻跺了跺脚,缓一缓僵直的身体,对身边的仆人说: “剩下的还是按照老规矩,去分给那几户行动不便的老人家。” 仆人遵照她的吩咐去了,她的贴身侍女玉树拿了件斗篷过来给她披上,心疼地说: “小姐,你今天一动不动站了这么久,腿肯定又要肿了。” 陆芷兰笑了笑说: “你们不也是一样吗,无妨。” “小姐,不过是施个粥而已,你交代我们做就可以了,又何必次次亲自来呢?” “既有意为善,便不可少了诚心,人都不来,何谈诚心?” 玉树想反驳,可她盯着陆芷兰澄亮的眼睛看了半晌,最后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我学问不多,说不过小姐。” 陆芷兰拉着她的手说: “既然说不过,那就回府读书去吧。” 陆芷兰平日里不坐轿子,两人步行着回到府中,刚一走进内院,就听见了陆恒远破口大骂的声音。 “那个赔钱货,她又拿着我的钱出去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