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城派掌门的二弟子勾结魔门被揭发后的半个月,青城派在一个谁也没注意的平淡日子里惨遭灭门,外门弟子全遭毒手,掌门伊长峰被挑断了筋脉四肢瘫痪苟延残喘,神志不清。消息一经传出,武林哗然。 是谁如此狠辣,什么仇什么怨,真是丧尽天良! 很快有人联想到,是不是魔门的人干的。三十年前魔门在中原造成杀戮无数真是天怨人怒,武林正道联手围剿展开拉锯战击退魔门,逼得魔门举派远迁西域。三十年后,难道魔门要重返中土? 武林盟有忧心的理由,即刻派人去调查此事。 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案发当日,有面生的女人和书生在青城派山下小镇的酒楼用了午饭后上了山,他们究竟是谁,去青城派做什么?可惜之后就没人见过这二人了。 线索似乎就在这断了,但转机很快出现。原来青城派的扫地杂役在案发当日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断情出现在山门口,他以为恶鬼索命吓得躲了起来,目睹了断情心肠狠辣欺师灭祖,屠杀满门。 事情牵扯到一个应该已经死了的人,疑问就出来了。 断情究竟是死是活?如果说她还活着,事情也站不住脚。 断情被揭发勾结魔门证据确凿的那一天,是当着十余名武林大侠的面,青城派掌门伊长峰亲手挑断了断情四肢经脉,废了她武功。此后断情被关押在大牢里,隔天就传出消息她畏罪自刎,尸首草草一裹扔了。 一个死掉的,被废了筋脉的人,是怎么完好无损活过来的? 有人认为是心图不轨之人借断情的名义作恶制造悬案,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死而复生更悬乎的。谜团依然是谜团,哪怕“断情完好无损活着”是事实,也没人相信。 如今青城派大本营的人死了个彻底,只留下掌门的三个弟子。大徒弟燕皓天和三徒弟伊莲雪早早跟着柳诗儿同路往北荒星宿山庄去见识北国风情。只是没想到出门没几天就传来了青城派遭屠戮的消息。 伊莲雪是掌门伊长峰的亲闺女,一听生父身受重伤神志不清,父亲遭此大难她心中焦急又难过,一双杏眼泪雨蒙蒙转身扑进大师兄燕皓天怀中痛哭起来。跟断情这种生活自理从不麻烦师父的徒弟不一样,伊长峰对自己的大徒弟燕皓天各方面都很关怀,简直是当亲儿子在教导。燕皓天受他恩惠,从来是把伊长峰当亲父在尊敬。 得赶快回去看看师父。燕皓天心里想着,耐心安慰着师妹,俊脸上多有疼惜。柳诗儿站在一旁看着,在她看来燕皓天的温柔应该属于她一人,伊莲雪实在碍眼,得找机会支开。她心思百转,柔柔地开口,“燕大哥,伊妹妹,我们即刻动身,伊长门洪福必然不会有事的。”一双睫毛弯弯的漂亮眸子满是“真切”的关心。 据悉伊长峰如今在武林盟中疗伤,备好马车,他们三人立马上路了。 在他们动身前往武林盟的时候,断情和王一诺也在路上。断情知道自己最想宰的三个人会去武林盟,类似于盘子里最美味的东西放在最后吃的心思,她决定先去魔门,再去收拾柳诗儿。此后的一段时间,柳诗儿几人顺畅地来到武林盟,顺畅地做他们除魔卫道的大侠,积累声望。 那边燕皓天怎么当大侠,柳诗儿怎么好名声,这些且略过不提。 近年来魔门的势力盘踞在西域靠近沙漠的荒凉地带,那里有个少数民族会烧制漂亮的玻璃。魔门离开中原后扎根在西域,吸收了这个少数民族,掌握了烧制玻璃的技巧,生产精致美丽的玻璃器皿远售中原。晶莹剔透色彩斑斓的玻璃很受欢迎,魔门算是发财了。 断情和王一诺要找魔门的大本营,往西北方向走就行了。中途她们以保镖护卫的身份加入了一只规模不大的商队,正是去魔门大本营所在名为星星海的地方做玻璃香料生意。 从中原往西域,路途遥遥。商队走走停停,一路相安无事。时间流走,冬天来了。 当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商队里块头最大的护卫都换上了厚厚的冬装,而断情还是那身精神利落的深色武装,只在外头罩了防风的披风。原先商队中因她是女人而小瞧的人再也不敢背后议论了,因为不怕冷的人,多是内里深厚武艺高强之辈。 武林之中分外家功夫内家功夫,会不会内力是巨大的分水岭,不会内功排三教九流,内外兼修就是大侠高手。断情一直低调着没搭理过别人,现在别人的冷嘲热讽终于收敛些了。 由着大雪,行程受到了阻碍,商队停留在一个边陲小城等着雪消停了再继续赶路。商队领队的张管事在客栈里喝着小酒暖身,瞧着屋外灰调的穹顶呜咽的风雪直叹气,“今年这场雪来的比往年早上许多,但愿早些停了才好,不然这一趟可得拖延上两三个月了。” 商队里的伙计围着桌子吃着花生米听张管事说起过去的经历,倒也打发时间,忽的大门大开,刺骨寒冷的风雪灌入屋内,一道人影闪进屋内重新关上了门。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书生回来了。 书生是断情带来的,最初见到书生的时候对方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衫气定神闲站在断情身后不远处,闲庭信步之悠哉,白净的面皮从来是一副沉静的模样。见惯了书生穿那身青衫,今天可算是看到书生换了衣物,布料厚实的冬装外面罩了一件羊裘。分明是寻常的衣物,却让书生穿出了别致的贵气。 “王书生,从哪回来?”张管事看了看王一诺的面貌,再次感慨这“男人”长得俊秀非凡,别说女人看了脸红了,男人也会多看几眼。 “断情这几日胃口不好,我买些小菜给她做些爽口的尝尝。”说着王一诺抖搂发顶的几簇雪花往客栈的后厨房去。 伙计们一听王一诺又给断情开小灶就起哄,“你这书生怎的还为女人下厨,该是断姑娘为你洗手做羹肴才对啊。大男人一个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为断情下厨我高兴。”王一诺不再多说,消失在后院的门外,仍由这些男人碎碎语。 “你们瞧这王书生,真是鬼迷了心窍,哪有男人给女人整天做这好吃的那好吃的。君子远庖厨,学问都读到哪去了。” “哎,断情可是个有本事的,上回我看到她徒手抬起马车,那可是真本事,你们几个做的到吗。做不到吧,做不到咱们就不说她闲话,免得她一个一个把我们收拾了。” “我们哪是在说断情的闲话啊,我们说的是她那一口子王书生。啧啧,王书生可真没出息,靠女人过日子。” 王一诺端着两盘小菜从厨房出来经过大厅的时候,这些五大三粗的伙计冲她挤眉弄眼,王一诺照常就当没看到,从未把他们的挑衅看在眼里。她不把他们看在眼里没给反应,他们就以为王书生是怂了,直嘀咕着小白脸。 小白脸这会儿正在断情姑娘的屋子里呢。 端坐在桌子前断情手里捧着碗筷,王一诺刚做的家常小菜还热乎的,偏着天寒地冻还加了些辣,红彤彤的配着绿菜叶,让人看了就有食欲。断情就吃得津津有味,下筷子的速度又快又稳,把盘子里的菜席卷而光,最后坐在椅子上满足极了。肚子饱饱的,吃得暖暖的,断情回头书生,书生正坐在窗户底下最明亮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书,也不知道那些破旧的书是从哪儿找回来的,看完一本会有另一本出现,总读不完似的。 坐着消食了一会,断情起身收拾盘子端下去清洗。露天的院子里鹅毛大雪堆积一层,脚印踩过去过会再去看,印子都被掩盖得差不多了。大水缸里的水已经没了,于是断情去水井打水,洗完碗筷她往回走,那些喜欢嘴碎的伙计依然坐在大厅里,只是个个跟鹌鹑一样低着脑袋不说话。 断情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屋子里新站的一圈官兵,穿着漆黑色皮甲,披着玄青色的斗篷,各个人高马大身材精悍。肃静萧杀的氛围笼罩了整个屋子,断情从后厨房出来官兵就盯着她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理直气壮地开口,“何事?” 商队的张管事和客栈的掌柜此时正被官兵的领队问话,这两个常年拿账本算账的中年人个头都不高,所以断情一眼过去,跟张管事站一块的军官有鹤立鸡群的优势。出于习武人的直觉,断情一个照面就知道对方不好招惹。对方就像一匹孤狼,浑身缠满了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凝实杀意,气势太强让人第一反应是去惧怕,哪怕他长得剑眉星目英俊非凡。断情想到离这不远就该是玉门关了,想来这些人是守疆官兵。 断情在估摸对方实力,对方也在打量断情,断情的气很稳,是十年如一日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稳扎稳打的实力,不是绝顶高手,但绝对不弱。一个女人能恒心习武,足以让他钦佩。 “我们是守关将士,前日剿灭附近一帮马贼,有匪徒三人逃进了城里,如若见到可疑人物必要上报。倘若有人窝藏劫匪,一律视为同谋处置。” 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断情干脆转身上楼回房去了。书生还坐在那里看书,仿佛对楼下的动静一无所知,断情向王一诺说了楼下的情形,在她看来王一诺不仅仅是个书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夫,回春之术枯骨生肉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救回来的那种。 断情情不自禁对王一诺好,其实缘故在于王一诺总是给她开小灶,有时候是耳闻能详的南北菜式,有时候是她听都没听说的,反正都很好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断情能感受到王一诺对自己的照顾,是鲜少言语但尽量方方面面做到的无声关怀,一碗热饭,一身新衣,三言两语点透她心中的茫然。让断情知道路就在她脚下,她只需要前行,每一次她回头,王一诺就站在她身后。 书生虽然不会武功身体单薄手无缚鸡之力,但断情只要看到王一诺就能安心。 说完楼下的情形,断情问大雪什么时候停,王一诺就开窗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和大地交际的地方,“约莫五六天才可重新上路。” 断情一天不练武就手脚闲的慌心里舒坦,她在屋里坐了一会坐不住了,干脆去后院空地上打套拳法,舒展舒展筋骨也比闷在屋子里好。下楼的时候那些官兵仍然在,二楼上的空余房间像是都被他们包下了。偷懒的厨娘也老老实实回厨房里起火煮起大锅饭,伙计们在后院里频繁走来走去,断情在客栈外顶着鹅毛大雪走了几圈也没找到合适安静打拳的地方,抿着嘴唇回来了。 她出门没带披风,糊了身风雪回来,一走近就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霜寒之气。 厨娘们的手脚很利落,大锅饭已经端上桌。这些将士对吃的没什么讲究,量多,热的,就很好了。 此刻桌边围满了穿戴玄甲的健壮男人,有些没板凳坐的干脆端着大碗站着吃,游走在各桌夹着大盆里的菜,到嘴的菜色倒是比坐着的丰富,客栈掌柜殷勤的在一旁端茶送水。断情快速扫视一圈,发现角落里出现了几个新面孔。穿戴打扮像是富家公子带着护卫,那披着狐裘的公子哥瞧着有几分眼熟,于是断情多看了几眼对方过于脂粉气的精致眉目。她认出了这人正是当初在青城派山脚下小镇里花了一百两买了书生一副字画的阔少爷。断情不知道,就是因为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做盘缠,王一诺才第一时间引她上青城派速战速决收拾了伊长峰后跑路。 显然断情打算把别人当陌生人来处理,就当没看到自顾自上楼。 天色暗下来后晚餐是小二送过来的,楼下被守关将士占着也没人会想去楼下用餐。入夜之后风雪更大了些,躺着被窝里能听到屋外呼啸的风把雪花拍在屋子上的声音,悉悉索索没有一刻松懈。断情闭上眼很快睡着,后半夜却被楼下的动静吵醒,被吵醒的不止是她,客栈里所有人都醒过来了。 断情从二楼的木栏往下看,发现身披玄甲的军人又多了,他们连夜从别处赶来,还带着几个受伤的士兵,能点的油灯都点上了,明晃晃聚集在一处供一个大夫照明查看士兵的伤势。二楼还有一些别的住客好奇地查看楼下动静,断情耳目清明,听到守关将士提到劫匪、埋伏等字样就不再敢兴趣,转身回房间的时候见隔壁王一诺的房间亮着灯。她站在薄薄的房门外问,“王大夫,你睡下了吗?” 吱呀——一声,面前的房门打开了,王一诺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内,乌黑的发清俊的面孔有说不出的韵味,王一诺问断情,“饿了?” 为什么一见她就这么问!断情回过神,摸了摸自己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进屋暖着,我去煮碗热汤面。”王一诺说罢披上保暖的羊裘往厨房去。 这乱七八糟的晚上断情哪敢让王一诺一个人去厨房,她紧紧跟在后面进了厨房,免得书生在这些健壮的士兵手下吃亏,毕竟书生长得稀罕。厨房里有大半夜被叫醒的厨娘在烧热水,说是外头受伤的士兵要用。四个灶台用去三个,还有一个正好给王一诺用。夜里水寒气重,冷得刺骨,想着书生的手是用来做字画的,要是冻坏了可不好,断情沉默无声赶紧把要用到的锅碗用水清洗一遍,然后看王一诺做鸡蛋汤面。 王一诺随手把一头长发抓到身后,低着头摆弄着锅碗瓢盆,慢条斯理有似舞文弄墨的文雅,在灯烛的映衬下仿佛素来沉静的眸子里有了温柔的光。有个厨娘看得一眼不眨,对断情说到,“姑娘,你相公待你可真好。” “可不是吗,大半夜的为你做面汤。”另一个厨娘乐呵呵地开口。 王一诺连眼皮子都没抬,继续做她的面汤。断情微微皱眉,想说这书生不是她相公,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断情想,如果真的找个相公,她不需要对方威武强壮武艺高强,也不需要对方雄韬武略风度翩翩,像王一诺这样能在她需要的时候无论夜有多深雪有多冷,都愿意起来为她下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就够了。 炉灶里的柴禾在火焰的炙烤下是不是爆裂出一声响动,大锅里的热水咕噜噜响的时候一个身形高大健硕的将士钻进了厨房,断情记得这个看着就不好惹的男人是士兵们的头领,听其他人喊他慕容将军什么的。 “水已经烧沸,赶紧装好了送去。”他话音落下,门外又挤进来几个士兵手脚麻利打好热水提走。然而慕容将军并没有离开,他盯着王一诺面前的锅里,“既然煮面,就劳烦多煮上一些,天寒地冻夜里赶来的将士尚且饿着肚子。” 王一诺终于抬了眼皮,轻飘飘地瞅了那个不客气的慕容将军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断情想叫王一诺别煮了,让厨娘做也一样,但王一诺只说,“他们常年镇守边疆出生入死,从未见过国都的繁华盛景,甚至儿女情长也顾不上,我为他们煮一碗驱寒饱腹的热面也算不得什么,举手之劳罢了。”断情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一大锅的面,分好了大碗,王一诺动作很快,每碗面上卧了一个撒了零星葱花的煎蛋,闻着喷香。厨娘们把面条端出去给士兵给吃,断情也拿到了她的那一碗,她看了看,里头有两个煎蛋呢。 “走吧,去外头桌椅那吃。”断情把王一诺的那碗也端上了。 外头士兵们已经各自围着桌子埋头吃上,满室呼气吸溜面条的声音,断情拉着王一诺挑了一桌人少的坐下,拼桌的就是那位气势吓人的慕容将军。看来他太可怕了,其他士兵也不愿意跟他面对面坐着吃饭。 见王一诺坐在身边,吃上热乎面汤的慕容将军心情不禁好了些,“你的手艺很好,能在在小地方吃上这样的面已是极为难得了。”说罢他把碗里最后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端起碗把汤一口气喝完了。放下筷子慕容将军看了眼右手边放的那碗完好一新的面,是特意留给随行军医的,军医忙乎了一晚上终于把受伤的士兵照看妥当清洗过伤口上好药了。肚中饥肠辘辘直打鼓,其他人都已经捧着碗吃上了,岳军医挂念着自己那碗面被其他兔崽子吃了。回头看慕容将军身边还摆着他那碗面,心里欢快急忙忙的提了提袖子抓起筷子,“哎呀,面还是热乎的,太好了。这鸡蛋煎得可真好看,瞧着食欲倍增。” 岳军医是个欢实的人,大大咧咧满嘴是话,就喜欢说,长了一张管不住的话唠嘴。也由于嘴巴太能说,性子实在,岳军医从太医院远走边疆做随军大夫,条件艰苦了些,但好歹不用整天担心自己一张嘴巴得罪了谁。 岳军医满脑子都是热面,刚准备下筷子,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眼对面坐的人,他顿时膝盖一软顿时给跪了。 随行军医医术是好,就是人太欢实了,每天都是戏。士兵们都习惯了岳军医的欢脱,只当他又耍宝了。断情被岳军医的动作弄得皱眉,“做什么?” 当着外人的面还耍什么宝,慕容将军叫岳军医起来。然而岳军医膝盖软得起不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冻得,他说话都大磕巴了,“九九九九九九……” “九什么?”慕容将军问。 岳军医的磕巴突然又好了,直溜溜地冲王一诺一拜行了大礼,“九王爷!” “噗——”断情一口热汤喷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