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孝文去县里已经半年多了。
他从小熟读圣贤书,仁义礼智信被他奉为圭臬,这种被他老子强行贴在身上的标签始终不牢靠,随着他离开白鹿原,离开了父亲,逐渐的开始松动了。
原因很简单。
县保安大队里奉行的是另一套规则。不同于白鹿村,名分既定,一切都有章可循,在保安大队里生存,靠的是背景,混的是圈子,拼的是势力,讲的是关系,争的是利益,比起白鹿村那把一切都藏在仁义道德之下的含蓄,这里是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的心照不宣。
白孝文忽然明白了。
从小装在心里的礼义廉耻,除了再祠堂里面装装逼,在这里毛用没有。
也不是没用。
用来塑造形象就很有用,前提是你不能真的信它。
还是那句话,没有白读的书。
在任何时代,知识永远是力量。白孝文是被白嘉轩当成族长来培养的,怎么做事,怎么为人,怎么立威,他从小就在学习和实践。
先天比别人更早接触社会规则。
可以说,跟同村撒尿和泥的玩伴一比,白孝文的业务能力和领导气质完全就是出厂设定,面对全是酒囊饭袋的保安团众人,说是碾压也不为过,短短半年多,白孝文脱颖而出。
简直像开了挂一样。
但白孝文很沉得住气,他才十七岁,年少轻狂不适用于乡下出身的他,过早下场挤身名利,得不偿失。
所以,他表现得嘴甜腿勤,伶俐大度,轻利重义,任事不争,仿佛跟所有人都很合得来,才半年多时间,他在保安团已经声明雀起,上面赞扬,下面拥戴,加上他那文秘书手的位置,天生左右逢源,内外兼修,地位超然。
白孝文明白。
说到底,他的根基还是在原上。
所以,待一切安定之后,精心准备一番,白孝文回到原上探亲了。
一天的一个黄昏时分,他骑着一匹马走进白鹿镇,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腰里束着一根黑色皮带,头顶大盖白圈儿黑檐帽子,马不停蹄地走进中医堂。
见到儿时玩伴儿黑娃,恭敬一揖。
“兆谦兄,多谢了。”
冷先生下乡之后,时杰开始坐诊中医堂,一边行医,一边就近照顾老婆。
“哟呵,看来白书秘官运亨通啊。”
“一切还靠兆谦兄支持,不成敬意哦兆谦兄……”说罢奉上四色礼物,一瓶酒一包点心一包南糖一包笋干。
“好好,你高升,我沾光。”
“冷伯伯呢?”
“老夫聊发少年狂,下乡了。”
“哦呀,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可敬可佩,这一份薄礼请兆谦兄转交。”
“好说。”
从中医堂出来,白孝文走进白鹿仓,向田福贤恭恭敬敬施了一个举手礼,然后解开挎包,取出同样的一份四样礼物,诚恳他说:“不成敬意哦田叔……”他随后又走进白鹿村鹿家,把同样一份礼物送到鹿子霖手中,仍然是那句至诚的话:“不成敬意哦子霖叔………”
白嘉轩敏锐的从儿子身上看到了变化,但忍了忍,没说什么,只是,当晚破天荒的独自喝了一顿闷酒,吴仙草问他,白族长只是摇头。
天刚明就去同族白满仓家里叫门。
“叔,啥事儿啊。”
白满仓顶着衣服出来,边穿边问。
“叫你家狗蛋进山一趟。”
“做啥呀叔。”
“去喊孝武回来。”
“叔,家里出事了?”
“你甭管。只管把人喊回来就成。”
“那,孝武要问该咋说。”
“就说我生病,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