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爷子点燃旱烟,吧嗒吧嗒,悠哉游哉吞云吐雾。
院里的葡萄架,依旧空空荡荡,上面刻意摆放的一两株绿植,也奄奄的。
山葡萄依旧矮矮小小一棵,叶子更是掉光剩下一片。
也就顽强的南瓜秧苗,老叶挺起,抖抖身上的泥土,嫩芽尖遇秋遇夏,似梦非醒,努力地吐丝儿,竟添上一点罕见新绿。
“师父,你知道白老爷子,去县城的事儿吗?”甜妹儿受不得安静,马步姿势完美,嘴里不禁问出声。
“你昨晚没被揍?”
夏老爷子好不客气戳破她小心思。
昨夜晚饭,他坐在老伙计旁边,自然能明白老伙计的想法。
白老爷子祖传医术,文绉绉的,对于一些词语一些句子,诸如那句大黄,我用骨头贿赂”,特别看得重,讲究三岁看到老,文人家庭就是这么古板死脑筋。
叶老爷子出身三代贫农,倒是有点可惜他聪明的脑子。
农民思想仍旧会影响他,对于地主阶级贪官污吏类词语,跟其他人一样,看得很严重,尤其那些废除过去的手段令他担心。
因此,某些固有的思想,反倒是迷糊他们的视线。
这傻丫头根本不像那俩老头想的那样,有被带歪,他徒弟根苗仍旧是正的。
夏老爷子出身特殊家庭,当过兵痞子,脏话乱话年轻时说过不少,玩笑话基本不咋留心的,说过就忘。
他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不过这世道,祸从口出,傻兔崽子被好好教育一下,印象才深刻。
且最近傻徒弟确实有点飘飘然,能够领悟踏实稳重,也是她的福气。
甜妹儿半知半解道:
“公事上踏踏实实,这点我懂。但去姥爷家,不是咱家私事嘛!跟着白爷爷也是顺路,那些没私事的哥哥大叔还贿”
话没说完,夏老爷子把她拎下来,也不讲谁对谁错,也不管她能否听懂。
而是难得将一大串咱们种花家过去的故事,以及现在的情况,其中夹杂着一些批斗地主类不好分子的例子,一些沉痛的故事。
语气平淡,毫无起伏,用简单朴实的词语,讲那些抵挡起伏的经历与故事。
“你念叨着要当生产队长,条件是出身贫下中农,三代阶级历史清白立场坚定,旗帜鲜明,能同不良行为作斗争,不搞歪门邪道,能任劳任怨,经得起各种考验”
讲完之后,他转身离开,将后院留给陷入沉思的傻徒弟。
甜妹儿呢喃细语:
“言论自由度的问题”
夏老爷子脚步顿一下,这徒弟虽傻,某些方面的悟性还是有的。
许久,想通之后,甜妹儿只觉得浑身轻松,舒坦得不像话,脚麻腿酸全都不是事儿。
她蹬蹬蹬跑出院子,特意取西边平坝大食堂,用师父与自己打饭。
午饭是磨细成粉发酵蒸制的红薯馍馍,色泽黑如牛粑粑,味道却像面包,又软又甜,非常好吃。还有分量足的两碗泡萝卜,以及一碗南瓜稀饭。
饭桌上,甜妹儿咀嚼得心不在焉,目不转睛瞅着师父喝稀饭,眼睛闪闪发亮,期待问道:“师父,好吃吗?”
夏老爷子眉毛一挑,“难喝!”
甜妹儿尝试一喝,皱紧眉头,下次在稀饭里少放三颗花椒?
难以阻止闺女创意厨艺的叶妈妈:做饭真的不是过家家!
在村干部们的坚持不懈努力下,傍晚时分,山路重新修好。
当着全村人面,张队长嘉奖叶三叔一番,再宣布:
“此次去县城,由叶家人明日护送白老爷子往返,王红霞通知娘家在县城,叶家也可以顺便去走一下亲戚。”
果然,话一出口,村人们只敢私下嘀咕,不会明面反驳。
会议上,甜妹儿对爷爷与白爷爷眨两下眼睛,前者严肃咳嗽一声,后者回她一个和善微笑。
夏老爷子抽着旱烟,眸底满意一闪而过。
这天夜里,叶家客厅
临散之前,叶老爷子板着脸道:
“老大老三,你们一路小心,照看好白老爷子。安小子,甜妹儿,你俩猴儿必须乖乖听话。路上多穿一点,礼物多拿一点,棉被稻草已经备好”
一听没有她,落空的晓丫头,眼眶刹那间红肿,心底十分委屈,哭声震天:
“哇哇哇”
小五一听姐姐哭,紧随其后:
“哇哇哇”
甜妹儿转两下眼睛珠,肚里坏水冒出来,低头捂着脸,刻意假哭道:
“我舍不得奶奶,舍不得爸爸妈妈,舍不得二叔三姐小五,爷爷真是太坏啦!”
“爷爷真坏!”
晓丫头打个哭嗝,点头附和道。
“坏!”
客厅中,稚嫩童音忽然响起。
全家人齐刷刷转头,瞪大眼睛,满脸惊喜。
叶家最小的周岁奶娃娃小五,嘴里终于蹦跶出此生第一个字,不是爸妈不是叔叔婶婶不是哥哥姐姐,是坏,特指爷爷坏。
很坏的叶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