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卢全的诚恳求教,孟周却摇头道:
“我连这院门都没出,你们过来之前,我甚至连这件事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真凶是谁?”
卢全认真听着,若有所思的连连点头。
“不过,这却不妨碍咱们关起门来做些不讲证据的猜测,推测其作案动机,并据此对其身份进行一些模糊的判断。”
阚越闻言,轻轻点头。
卢全却疑惑道:
“庄道友,你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判断其作案动机?
仇杀?财杀?情杀?
或者是真凶忽然练成了什么特别秘技,需要人试手,就挑中了倒霉的范家主。
咱们什么都不清楚,你怎么判断其作案动机?”
阚越闻言,再度点头,认为这说得也很有道理。
孟周却是微微一笑,一边为两人添茶,一边解释道:
“咱们不是官府捕快,不是断案,不需要证据。
你说的这些情况,当然都有可能,我也不能完全排除,但也不需要排除,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这件事的影响,现在已经实实在在的扩散了出来,甚至有可能波及到三川塬的每一个人,那咱们就假定凶手的动机就是这個。
甚至更进一步,咱们和戴守礼这群本土顽固势力全面对抗,将三川塬打成废墟……”
卢全似乎又有话想说,孟周却提前卡点,道:
“我确实没有证据,但咱们既然私下闲聊,当然尽量往大了里估测。
万一呢,是吧,若真遇上这种万一的情况,咱们能够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也不是坏事,对吧?”
卢全似乎对他这近乎敷衍的说法并不完全认可,嘀咕道:
“往大了里猜?那干脆把整个青玄域囊进来算了。”
孟周却点头道:“也未尝不可。”
就在卢全脸色一变,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孟周却又摇头道:
“不过,抱歉,我的格局就这么大,连三川塬的事情都整不明白。
将青玄域全囊进来,那扯起来就毫无边际,毫无意义了。
而且,我也不认为范家主的生死能关联到这么大的影响。”
孟周嘴上和卢全这么瞎扯着,心中却在反复琢磨他刚才那句失言可能透露的情况。
旁边,阚越也勉强接受了孟周的解释,道:
“庄道友你的意思是,刺杀范家主的真凶,其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挑起三川塬的内部矛盾,搞乱三川塬的秩序?”
孟周点头。
“可这么做总得有个目的吧,这目的又是什么?”阚越问。
孟周摇头道:“我又不是凶手,我怎么知道,不过,咱们可以接着……”
说着孟周看向卢全,眼神示意,就像是在说,接下来该你了。
卢全无奈道:“接着猜?”
“对咯,对咯。”
孟周哈哈一笑,拍了拍手。
经他这么一番“胡来”,被阚越、卢全二人带来的压抑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阚越忍不住苦笑摇头:
“这不成玩游戏了吗?这么搞,除了自娱自乐,还有多大的意义?”
孟周端起茶杯,拇指、食指、中指在杯口慢慢旋转,轻声道:“那现在咱们做什么,是有意义的呢?”
“那当然是……”
阚越本想说,结成攻守同盟,积极备战,密切关注戴守礼等人的动向,同时与更多筑基修士取得联络。
可话未出口前,他却忽然意识到,他们仨坐在这里,不需要明说,这攻守同盟就已经事实上成立了。
至于继续与更多筑基修士取得联络,这事说来简单,可真要做起来,一点都不简单。
稍微有点社会经验的就知道,要面对的糟心事,内部的,外部的,将多不胜数。
而这样的举动将刺激得戴守礼等人也跟着更进一步,局面将在双方的的共同“努力”下,一步步推到彻底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也是三川会这时候跳出来呼吁降火的原因。
想到这里,阚越对那“正事”的兴致忽然消了一大半,觉得这时候与庄道友这样的妙人坐下来闲扯淡,可比做这些“正事”有意思多了。
于是,他话说一半,忽又改口道:“那庄道友你来猜猜,对方的目的?”
孟周也是脑洞大开,道:“有没有可能幕后真凶就是想要这里死人,死得越多越好?”
“目的呢?”阚越问。
“嗯,收集死人的血肉或者灵魂什么的?”孟周边想边猜道。
卢全听得眼皮直跳、嘴角直抽,阚越也一脸嫌弃的道:“这什么妖魔行为?”
孟周这才想起,在自己亲身接触的这个修行世界,和前世印象中的有许多不同。
比如灵魂概念,在成功筑基,开辟识海之前,无论凡人还是练气修士,灵魂都是与血肉混杂在一起的,是没有单独灵魂存在的。
而人类的血肉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相比于同品阶的妖兽肉而言,后者的吸引力无疑更大。
所以,很多潜意识中的魔道行为其实是站不住脚的。
阚越却也没有完全一口否决,而是一边思考一边道:“不过,咱们金鼎域确实发生过一次影响极大地盗尸事件。”
“盗尸?为什么?”孟周卢全二人眼中都冒出八卦之火,带着浓浓的求知欲。
“经过追查,那伙盗尸贼居然不是金鼎域本域修士,而是来自驭灵域。
他们就是看上了咱们那修士法体双修的特殊体质,据说驭灵域掌握了一种炼制尸傀之法。
而在这套标准里,法体双修的尸体是炼制尸傀最好的一种材料,他们便将咱们金鼎域当成了资源地。”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孟周感慨,卢全也是一脸长见识的模样。
阚越道:“这事已经是五六十年前的旧事,当时这件事闹得还挺大。
那些盗尸贼,无论是已经被打死的还是被活捉却已经被折磨的惨不忍睹的,全都被金鼎宗接走了,据说他们和驭灵宗亲自交涉才了却此事。”
“金鼎宗与驭灵宗具体的交涉结果不得而知,但从那以后,金鼎域就再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件。
不过,此事对金鼎域的影响却也至今犹在,有不少修士身亡之时都会选择火化,这就是其中一个。”
孟周恍然点头,道:
“所以,阚道友认为,这很可能是驭灵域的修士所为?其目的就是为了获取大量用于炼制尸傀的材料?……哦,咱们上次那场聚会,有驭灵域的道友吗?”
阚越看着一脸笃定的“庄道友”,无语道:
“庄道友,我几时这么说了?我不过就是顺着你的思路往下说,替你找补呢!
还有,这种说法咱们在这里说说就好,真要当个理由说出去,会被人笑死的。”
驭灵域的修士跨域来到青玄域,放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搞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获得几具炼制尸傀的材料,没有这么埋汰人的!
能在这时候被青玄宗从外域接过来,并决定留下来的修士,你可以怀疑他的心思善恶,但不能怀疑他的智商,更不能将人家当成一个蠢货。
孟周也笑着摆手道:“好了,好了,开个玩笑,阚道友不要当真……不过,你既然说到此事,我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阚越问。
孟周道:
“上次聚会时,我对其他人的印象都不是太深,唯独一个名叫卫筱的女修,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她那看人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可知道?”
阚越笑道:“你说她呀,别的人我或许不了解,她的情况我还真的知道。”
“她什么情况?”孟周问。
“卫道友来自合欢域,你应该能猜到吧?”阚越道。
孟周想了想,缓缓点头。
“合欢域将男女双修视作天经地义,所有修士,无论男女,都会几门合欢秘术。
这些秘术大多都是温和的,对双修双方皆有益处。
这在合欢域被称作合欢派,算是主流正宗,此外却还有一个名为采补派的邪道,只对施术者有益,另一方完全沦为炉鼎。
那卫道友原本是合欢宗某位据说来头极大的二世祖豢养的炉鼎,但也不知卫道友使了什么手段,在一次关键采补时,她反采补了对方,直接将人给采死了。”
说到这里,阚越没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道:
“她看人眼神有些怪,你也别介意,她或许是将你当成一具好的采补材料了。”
孟周想到卫筱看自己那奇怪的眼神,心中打了个寒噤。
他想到自己这强悍的体格,还有春水经,以及各种灵体天赋……或许,大概,我在对方眼里,就是一块唐僧肉吧?
或许,对方并不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底细,但作为“肉食者”的直觉,却能判断出哪具好吃哪具不好吃吧。
阚越见他这仿佛吞了只活苍蝇的表情,大笑安慰道:
“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只要不主动送食上门,她也不可能真能将你如何。
别的不敢说,她真敢乱来,你一拳打过去,我不信她能挡得住!”
孟周一想,嗯,确实,以他现在的拳力,这应该不会比打碎一颗西红柿更难。
他却一脸狐疑的看着阚越,奇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亲口告诉你的?”
阚越惊讶道:“怎么可能!”
“其实是在来青玄域的飞船上,我恰好与一位来自合欢域的男修住在相邻的两舱,我是从他口中听说这事的。
因为卫筱这事在合欢域闹出的动静其实不小,合欢宗甚至为此开始了一轮针对采补派修士的打击活动。
合欢宗的心意或许是好的,可在具体执行的时候,却走样了。
有不少男女散修被打上了采补邪修的标签,然后被捉走了。
有不少散修为了避免这样的结局,都通过各种方法逃向外域。”
那些被打上采补邪修标签的男女散修最终会是个什么结局,阚越没有明说,他毕竟也没有证据,他只能说他知道的。
但也根本不需要说透,孟周猜测,这些人大概率真的被当成了采补的炉鼎。
采补派的大本营根本不在别处,就在合欢宗内部。
合欢宗这是正邪一体了属于是,好人是我,坏人也是我,安能辨我是雄雌?
这居然和合欢宗的双修理念意外的搭。
听着阚越的解释,孟周心中非常惊讶。
这就是外域的修炼环境吗?
无论是金鼎域、驭灵域、还是这个合欢域,给他的感觉对散修都不是太友好的样子?
他原本也没觉得青玄域的修炼环境有多好,可与阚越只言片语中透露的某些信息一对比,孟周忽然发现,青玄域居然是最正常的。
越来越多外域筑基来到青玄域后就不想走了,孟周不由得想到,或许,他们心中也都有着类似的感受吧?
孟周看着旁边已经有许久不曾说话,默默听两人说话的卢全,忽然问:“卢道友,你怎么看?”
“啊?……什么怎么看?”卢全茫然回应道。
孟周道:“咱们都说了一个可能,不管靠不靠谱,也算是有个方向不是,你也给个意见?”
卢全这才醒过神来,尴尬的挠了挠头,似乎觉得这种讨论有点过于儿戏。
但见另两位道友都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乎在说:
“莪们都说了,现在轮到你了,想溜?没门!”
这个时候要是不说点什么,会显得他很不合群。
可真正的理由不能说,却又不能完全胡说,这可把他愁坏了。
他捏着眉心认真想了想,忽然灵光一动,道:
“刚才庄道友说的理由却给了我一个启发。”
“啊?快说说!”孟周身子坐直,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幕后真凶促成这样的局面,收集血肉尸体和灵魂的可能性不大,但却很可能是为了收集一些别的东西!”卢全道。
“收集别的?收集什么?”阚越也来了兴趣。
卢全看向二人,忽然问:“你们听过离恨教吗?”
“离恨教?”阚越轻声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
孟周听到这名字却是心中一动,因为这个名字,他很自然的就想到了离恨经,想到了那些“胡家人”。
但面上却是和阚越一样茫然,跟他一起轻轻摇头。
卢全笑道:“星宿宫总知道吧?”
“废话!”阚越。
“当然!”孟周。
卢全颔首道:“有关这离恨教,我知道的也不多。
只知道这是个曾经出现过元婴级强者的魔教组织,曾和星宿宫扳过手腕。
不过,大约在两百多年前,这个魔教组织忽然式微,据说其核心层被星宿宫一锅烩了。
且因其传承过于邪性,星宿宫使用了一些特殊手段,让人几乎都忘记了这个组织的存在。”
阚越好奇道:“这离恨教有什么特别的?居然需要星宿宫花费这么大的心力?”
卢全道:“我听说,离恨教的修炼方法和正常的修行法完全不同,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修行资源只有一种,那就是‘恨’,七情六欲中的‘恨’!”
阚越惊讶道:“恨?这也能成为修行资源?难道是我恨你恨得越狠,或者反过来,你恨我恨得越凶,修行就越快吗?”
面对他的疑问,卢全却摊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具体怎么用,你得去问问离恨教的人。”
阚越咧了咧嘴,摆手道:“听名字这就不是个好惹的,算了算了。”
孟周瞪大了双眼,惊道:
“卢道友,你是说,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离恨教?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激发出两个阵营的仇恨,他们好在旁边收集这种恨意资源?”
卢全听了这话,连忙摆手道:“我几时这么说了,参考,我和你们一样,就是提供一个参考而已。”
孟周却深表赞同的点头道:“我却认为你说的非常有道理!”
卢全却似乎很想赶紧过掉这个话题,道:“好了好了,我就提供一个想法,你们继续。”
孟周点点头,除了刚才那一瞬的惊讶之后,对这个话题也没有特别关注的意思。
他看向阚越,道:“阚道友,你对各域的情况都很熟悉啊?”
阚越道:“这算什么熟悉,不过都是些泛泛之谈,对各域修士来说,这都是些基本的常识。
你要是能和我一样,多和各域道友结交,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变得和我一样。”
孟周笑道:“我却觉得不需要,我只要结交了你,你知道的,不就相当于是我知道的?”
阚越指着孟周,哈哈大笑。
他也看出来了,“庄道友”的兴趣点已经从“推测”真凶拐到了对各域情况的了解之上,这显然是被他刚才那些话勾出来的兴趣。
这场谈话,从他和卢全一脸凝重的登门到现在,早就不知道拐了几道弯,所以,他也无所谓刚才在聊些什么,直接问:“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孟周道:“刚才听你说驭灵域修士跑到金鼎域来盗尸,我其实就挺感兴趣的,你们两域往来很方便么?”
阚越颔首道:
“嗯,也说不上方便,单个筑基修士穿越,也是要冒九死一生的风险。
——不过,比青玄域和其他几个域之间的沟通确实要方便些。”
孟周点头,又问:“驭灵域的修士,是不是个个都随身带着一个傀儡军团或者驭兽军团?”
阚越摇头失笑道:
“你想什么好事呢,能有这身家的,在驭灵宗都没几个。
据我了解,驭灵域的修士大半都是穷光蛋!”
“啊,怎么会?”孟周惊讶道。
“你想啊,除了自己修行,他们还要兼顾驭兽的成长。
不玩驭兽玩傀儡,同样是个无底洞。
一份资源恨不得掰成三瓣花,他们能不穷吗?
要是没被逼到那份上,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做出跨域盗尸这样作死的行径?”阚越道。
孟周点头,想了想,又道:
“阚道友,其实我心中有个疑问,还是这驭灵域修士举例,难道那里的修士,个个都是驭兽师或者傀儡师,甚至是驭灵师吗?”
阚越笑问:“你是不是还好奇,是不是金鼎域所有修士都法体双修?”
孟周点头。
“当然不是。”阚越的回答简单明了。
阚越笑呵呵的道:“我们金鼎域也有炼丹师、炼器师,驭灵域同样也有制符师,阵法师,修行者的先天天赋各种各样,并不会受地域影响,地域因素只是让某种天赋的修士更容易出头而已。”
“呃……你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孟周道。
阚越忽然收住了笑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其实是想问,那些人数更多、却没有任何职业天赋的普通修行者吧?”
孟周点头。
“当然也会有。”
阚越这话让孟周心情好受了点,但也就一点,下一刻,阚越的话就让他沉默,无言以对。
“只不过,他们很难有出头的机会而已……嗯,能成长到练气后期都算是他们的幸运。
更多的,都只是练气初中期的仆役而已。
从这个角度来说,青玄域对普通修士的氛围是最宽松的,他们拥有最多的机会。”
孟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么说,其他域中高层修士的数量,没有青玄域多?”
阚越点头,又摇头,道:
“应该如此,不过,在去年以前,这种差距也不会很明显就是了。
你仔细想想就应该明白,那些能够突破到筑基的修士,有几个是天赋极差,纯靠毅力走上来的?
筑基都如此,更别说能够一路走通筑基,晋入结丹境界的强者,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青玄域的练气修士虽然远超他域,但在筑基层次的数量差距就没那么明显了,到了结丹境就更是如此了。”
孟周轻声道:“你说,是去年以前。”
阚越颔首感慨道:“是啊,去年以前。”
作为亲历者,对于筑基异象,孟周已经从一开始的新鲜到最后的淡然视之,孟周相信,青林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要是每次有筑基异象诞生,就一惊一乍,那就别活了。
同样,结丹异象孟周亲自见证过的就不止三五起。
虽然大家都感慨,现在的筑基修士有多水。
但架不住数量多啊。
而且,便是十个水货里面出现一个软中带硬的狠角色,那也非常夸张了。
三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自从两人谈论这个话题,卢全就显得非常安静。
他也并没有因为两人谈话事实上距离他们来此的初衷已经偏离了十万八千里而有任何不满,反而听得非常投入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