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上午。
一道身影从远处飞遁而来。
因为孟周提前打开了阵法,对方直入庭院,直接落在了雅舍之中。
虽然已有许久未见,但朱茜却一点都不生疏,四周环顾打量,赞道:
“庄道友,你这一院灵植,培育的还真不错呀。”
那三十株有着二阶极品潜质的灵植,以及当初参与了生灵露测试的那几株,都被孟周用阵法遮掩了。
所以,朱茜此刻能够看到的,全都是正常状态下生长起来的灵植。
只不过,因为他高超灵植造诣和丫丫的精心照料,才显得如此生机盎然,远超寻常。
孟周却是笑着好奇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我还以为两位罗道友会与你同行呢。”
此刻,他正在准备灵茶,一个大茶壶旁边摆了四個茶杯,明显是将罗家父子预计在内了。
朱茜解释道:“他们刚来时,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所以需要我带一带。
现在他们对三川塬的情况比我还熟,哪还需要我带?我们早就分开行动了。
因为分工不同,各自负责的区域不同,这些日子和他们压根就没有碰过面。”
朱茜一边说着,已经自顾自在孟周对面坐下,将孟周为她斟满的一杯灵茶端起,凑到嘴边轻嗅,赞道:
“庄道友的制茶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
照我看,你去开辟几百亩茶园,自己做茶园主,都比经营这千亩玉心朱果赚得多。”
孟周不回答,只是矜持微笑。
事实上,他今天准备的灵茶,只是炮制术还在宗师水平时制作的陈茶。
那些炮制术晋入圆满之后制作的灵茶,他根本就没有拿出来。
不是他吝啬这点茶叶,只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妖孽。
随着修为和实力的全方位提升,孟周心中的底气也越来越足,对于阚越、朱茜这些与自己关系近的人,他也在有意识的展现自己天才的一面。
但另一方面,他也在很小心的控制着一个度。
朱茜一口饮尽杯中茶汤,孟周一边为她续杯,一边询问:
“朱道友这些日子很忙啊?”
朱茜纠正道:“不是很忙,是非常非常忙!”
她向孟周吐槽道:
“本来还以为罗道友过来后,我会轻松不少。
谁能想到,他这边才过来,那边范家主就遇害。
这一增一减,我身上的担子一点没有减轻。”
“本来以为这就已经是极限了,哪曾想,又冒出来个碧血原这档子事!”
说到这里,朱茜忍不住摇头叹息。
孟周想了想,好奇问:“是开荒扩产这事吗?”
朱茜点头道:
“自从碧血原推出撼地莽牛和雨林黑蟾这两种服务后,绝大多数庄田主都选择了继续扩产。
保守点的也就扩产了个几百亩,直接翻倍,扩产千几百亩的也不少。
有少数特别激进的,你知道扩产了多少吗?”
“多少?”孟周问。
“四五千亩!”朱茜道。
“呃……这是不是太夸张,他们经营得过来吗?”孟周也真有点惊讶。
朱茜道:“知道他们是怎么算这笔账的吗?”
“怎么算的?”孟周还真有点好奇了。
“三川会对于新开荒地有优惠,十年内只取灵田产出的一成填补灵种及其他方面的支出。
二十年内是两成,三十年内取三成,从三十一年开始,双方恢复四六分成。”
朱茜先是介绍了一下基本情况,孟周点头,这事以前李知事也和他说过。
初听起来孟周也觉得这正攵策蛮宽松,但对灵田经营有了更多了解和实际感受之后,这个优惠正攵策在他看来也就那样。
以绝大多数二阶灵植的生长周期,十年最多收获一茬。
要想收获两茬,也就是将生长周期压缩到五年以内,可选灵种的范围就会变得很狭窄,经济价值也会降低。
所以,综合权衡下来,三十年内选种那些生长周期在六到七年的灵种是最合适的,在捞到更多优惠的同时,自己的获益也最大。
这三十年开荒优惠期,不能说没价值,但剖开了仔细一看,也就那样。
朱茜道:“那新开荒出来的那数千亩灵田,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去经营。”
孟周愕然:“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耕地找撼地莽牛,降雨找雨林黑蟾,灵田有问题了就找灵植师,他们啥事都不用操心,等着收成就行。”
“哦,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操心,日常看护,随时确认数千亩灵田中所有灵植的状况,这些总是要做的。
可这些他们也不需要自己动手,多招一些练气仆役就行,他们只需要舒舒服服躺在家里当老爷就成了。”
说到这里,朱茜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些讥讽不忿。
也可以理解,在这个情境里,他们这些灵植师的地位和两种妖兽等同了。
更可怜的是,无论是撼地莽牛还是雨林黑蟾,数量都不少,而灵植师却只有两个。
可以想象,随着这种变化,他们得要忙成什么样。
孟周惊奇道:“这么搞,他们还真的有得赚?”
朱茜点头道:“有的!”
说到这里,她脸上也忍不住显出赞叹之色。
虽然很不忿那些精明的庄田主给他增加了任务量,但也不得不佩服人家在这方面的用心和算计。
“他们用轮种之法,长周期灵植与短周期灵植交替耕种,又用高价值与低价值灵植套种,还考虑到了不同灵植对灵雨水的不同需求。
经过他们的计算,在将这一切最大化之后,每十年,他们就可以成功收获两轮。
他们即便什么也不做,扣除所有支出后,在头十年也能白享新开荒灵田中两成半的收益。
在十到二十年之间,可以白享灵田一成半的收益。
在这优惠期的最后十年,他们还可以白享半成收益。”
孟周笑道:“那等到优惠期结束,他们若还要继续经营这数千亩灵田,岂不是还得往里面倒贴灵石?”
朱茜却反问道:“庄道友以为,现在三川塬这数百位庄田主,又有几个愿意在这里安心种田三十年以上呢?”
孟周默然。
绝大多数筑基庄田主选择来这里种田,可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不得已使然。
等他们攒够了资本,谁耐烦一年又一年的把自己钉死在这一亩三分地上。
哪个筑基修士没有一颗求大道的心?
孟周想了想,又道:
“这种预期,都是建立在灵田能够稳定产出的基础之上吧?”
而新开荒出来的灵田,产出通常都会低于预期。
朱茜点头道:
“可只要理气得益,又有灵植师的看顾,即便产出低于预期,减产数量也能够控制在半成以内。
这种情况下,前二十年的收益依然是可以保证的。
在三川会的支持下,三川塬数百筑基,通晓理气之术的没有六十也有五十,所以,给新开荒出来的灵田理气没有一点难度。
最大的压力,就落在了我和罗道友身上。”
“而且,按照三川会与庄田主所立契约,若是灵田减产到庄田主无利可图,庄田主是可以选择直接毁田,停止经营的。
三川会在这些灵田上的投入也会全部打水漂,庄田主并不需要支付半块灵石作为补偿。”
“以前的情况是,庄田主在这些灵田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更多,对损失更敏感的是他们。”
“而按照现在这些庄田主的玩法,绝大部分投入都是三川会。
一旦灵田出现减产甚至绝收,损失最大的反而是三川会。
所以,相比于那些庄田主,三川会更不希望灵田出现任何问题。
一旦有减产的苗头,他们会比庄田主本身还要着急!”
孟周恍然,这粗听上去,有点像是庄田主们反向白票三川会,集体薅三川会羊毛的意思。
仿佛什么都没有做,就白捡了个千亩灵田。
——四五千亩灵田,白得两三成的收益,不就相当于白捡了一座千来亩灵田么。
孟周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碧血原和三川会的合作,推出的第一个计划,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是感慨道:
“听你这么说,这和白捡灵石有什么区别?其他庄田主还不得抢着跟进?”
朱茜点头道:
“是啊,最开始只有极少数庄田主胆子大,喝了这口头汤。
等其他庄田主反应过来,纷纷想要跟进,却已经排不上队了。”
“这又是为何?”
“雨林黑蟾数量有限啊。”
“而且,为了确保它们的状态,也不能往死里压榨啊。
它们能够负责过来的灵田是有限的,现在扩产的规模已经是它们所能支撑的极限。”
说到这里,她主动将自己和这些黑蟾等同起来,吐槽道:“这也是我和罗道友的极限了。”
听到她这吐槽,孟周心里没有感同身受,反而觉得,人的耐受力果然不是妖兽可比。
潜力极限什么的,只要往死里榨,往往都会有惊喜。
孟周已经在几个时间段听朱茜吐槽三川塬的任务重了,可随着三川塬形势对灵植师的要求一次次加码,居然都扛了下来。
现在看她这状态,也没差到哪里去,相比于初见之时,明显成长了很多。
孟周奇道:“可我看你现在也挺闲啊?”
朱茜嘿嘿道:“因为从今天开始,我真的可以轻松些了啊。”
说到这里,她看向孟周,一副“你不妨猜猜”的神色。
“你老师又给你安排援军过来了?”孟周轻声道。
“你知道了?”朱茜的眼睛睁大了些,似乎好奇他是从哪个渠道知道的。
“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吧?难道还会有别的可能?”
“呃……”朱茜眨了眨眼睛,发现确实如此。
便是让她来猜,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除此之外的第二种可能。
她又道:“那你倒是猜猜,这次又来了多少援军?”
“多少?”孟周问。
“你倒是猜猜呀。”朱茜道。
“不猜。”孟周道。
“六个灵植师,两个二阶中品,四个二阶下品。”
“再加上我和罗道友,四个中品,四个下品,勉强也够了。”朱茜“不经意”的道。
不过,孟周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华点,“惊讶”道:
“你灵植师水平提升到二阶中品了?”
朱茜摆手,故作轻描淡写道:“脚不沾地忙了这么久,也算有些小小的收获。”
孟周却是不失礼数的道贺。
表面很敷衍的无所谓,动作神色却将她真实的内心想法刻在了脸上。
将她的毛捋顺了之后,孟周才好奇的询问:
“协会的二阶灵植师也不多吧,这次怎么给你支援来这么多?”
“因为上次是我的私人求援,而这次却是潘会长以三川会的名义向协会求助,性质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她还特地强调了一下:“我说的协会可不是灵植师分会,而是职业者协会。”
孟周意外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朱茜透露的这则信息,还真的有些出乎孟周意料之外。
朱茜也没有卖关子,与孟周仔细的分说起这件事来。
面对越来越多撼地莽牛和雨林黑蟾的使用申请,三川会并没有直接否决,而是说三川塬现有数量只能保持这个程度的使用需求。
后续申请只能够排队等,三川会正在与碧血原沟通,争取今年能够调来更多雨林黑蟾。
所以,保守估计,今年九月之后,三川塬又将迎来一波开荒热潮。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看向孟周,问:“知道现在谁最急吗?”
“谁呀?”孟周也没有去猜,直接当个称职的捧哏就行。
“戴守礼他们那些本土修士,再具体点说,是去年他们送去青林坊,陆续返回的新晋筑基。
单是这群新晋筑基的人数,现在就已经超过了两百!”
经她这么一提醒,孟周也想起来了,他这一天天宅家里修行,几乎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至于朱茜说这些人对此事的反应最激烈,孟周也能够理解。
这些人在还没有晋入筑基之前,屁股上就已经背上了巨额债务。
——戴守礼等人为了绑定这些人,自然是不可能用情谊之类不靠谱的手段。
可同样不可能真把他们当长工仆役捆绑,即便有道心誓言的约束,这种方法带来的反作用、或者说反噬也是非常恐怖的。
所以,都是用债务绑定这样的手段。有道心誓言见证,也不怕他们不认账。
完成筑基后,他们对于赚灵石这件事的需求是最迫切的,这完全可以和他们的道心等同。
便是对普通人来说,有白捡的便宜错过了,都相当于是吃了天大的亏,更何况他们。
再一个,这些都是新晋筑基,要独自经营一块二阶灵田,还是太勉强了。
“在他们的集体请求下,戴守礼等人合伙起来向三川会要了一个保证。”朱茜道。
“什么保证?”孟周好奇。
“三川会不能歧视本土修士,本土修士受到的待遇,不能比外来庄田主差。”朱茜道。
孟周一愣,这话初听起来,还真的是弱小又委屈。
一直都是强势地位的本土修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
可仔细一想,孟周品出了其中趣味。
果然,朱茜道:“面对这样的要求,三川会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不管那些庄田主的申请排了多长的队,三川会每满足一个庄田主的需求,比如安排撼地莽牛为其开荒灵田五千亩,并安排雨林黑蟾为其定期灌溉。
那么,就必须同时为本土新晋筑基安排同样的份额。”
“所以,根据这些变化,截止到今年底,三川塬新开荒出来的灵田规模,保守估计,也会是现在的三倍以上。
若是碧血原给力,能够弄来更多有着天赋降雨能力的二阶妖兽,那规模还会更大!”
“若真如此,便是把我和罗道友一人分成两半,也是应付不过来的。”
“潘会长对此显然也是知道的,三川塬不大量增加二阶灵植师的数量已经不行了。”
“最开始,潘会长还让我再次向老师求援,但老师却并没有同意。
因为翠玉湖被改造成三阶灵地后,也新增了许多高品质的二阶灵地。
对二阶灵植师的需求同样极高,这种情况下,谁愿意来三川塬?
老师要是强行指定,那就成发配了,很损威望的。”
“听了我的回复后,潘会长又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最终将这个问题搁到了协会总部面前。”
“最终,结果协会总部的协调沟通,老师这才腾挪出了六位二阶灵植师前来三川塬。”
朱茜讲述着事情经过,孟周却从中感受到了博弈的痕迹。
三川塬对二阶灵植师的需求缺口,是潘会长必须要解决的。
他一开始,是想要通过朱茜与她老师的私人关系弄来更多灵植师。
这被她老师直接拒绝了,还将原因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他面前。
其潜在用意就是,你要是不能替我解决这些问题,便是你亲自向我张口,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要从我这里挖人,就得先将莪的问题解决。
孟周不知道潘会长将这个问题搁到职业者协会面前,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想来是不低的。
而职业者协会想要说服朱茜的老师安排更多灵植师过来,同样也是需要付出一些什么的。
这里面,不单单是实际的利益,还涉及到职业者协会内部不同职业分会的话语权和地位的变化。
换个角度去看,职业者协会中,现在地位最高、话语权最重的炼丹师分会、炼器师分会、制符师分会、阵法师分会。
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全都是消耗资源的。
有资源才有地位,要是没资源,他们什么都不是,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在,青玄域的大势变化,资源的重要性正在以可见的速度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