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女修的真身容貌发生了变化,而在这过程中,她的自我认知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她就这么离开了曾经居住生活的小岛,来到了白月湾尾,成了白婆婆。
在追溯到这一步之前,孟周还没有意识到不妥。
可在追溯到这般变化以后,孟周就立刻发现了许多奇怪的地方。
白月湾的街坊,几乎立刻就接受了白婆婆的存在。
虽然,这个白婆婆和曾经居住在此地的白芷身形容貌上存在一些相似的痕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们之间本来就有着亲密的关系。
但这接受速度,也还是太过“丝滑”了一点。
这种悄然的、润物无声的转变,让孟周联想到了丫丫在发现凸起石壁上记录了“绳结百法”的刻痕后,丫丫和白婆婆二人在一觉醒来之后发生的转变。
此外,孟周非常关注的另一个变化。
就是陌生女修在还没有变成“白婆婆”之前,她对绳结一道的了解,和其他底层修士一样。
完全是一无所知,一窍不通。
而在她成为“白婆婆”以后,她很自然的就掌握了些许粗浅的结绳技艺,勉强迈入了一阶下品绳结师的门槛。
可以编结一些适合练气初期修士使用的物品,并以此谋生。
与绳结师相关的一些技艺,就像是在她真身变化之时,一同进入到她心中的。
“她当时醒来,在床上静坐了许久,或许,就是在消化相应的知识吧?”
孟周心中如此猜测着。
无论是丫丫这条线,还是白婆婆这条线,追溯到最后,都有让孟周惊讶的发现。
但对于他真正想要追寻的答案,却没能给他一個明确的答案。
反而让他知道,沿着丫丫和白婆婆这两条线追溯,已经走到了尽头。
即便沿着这两条线再往前追,也不会再有什么收获。
“嗯,也不能说再不会有收获,若是能够沿着丫丫的父母、还有那位陌生女修这两条线往上追。
追到一百六十多年前,应该就会追到晏庄这位血脉祖宗身上。”
虽然没有对陌生女修的过往进行深挖,但孟周已基本可以确定,她也是体内流淌着晏庄血脉的子嗣后裔。
虽然疑惑未解,孟周并不打算继续顺着这两条线深挖。
何况,他现在的神魂品质,也无法支撑他将时光回溯到这么久远的过去。
晏庄能以结丹六层的修为做到这一点,靠的也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件特殊神魂甲胄中储存了近两百年的魂力储备。
……
追溯丫丫和白婆婆这两条线,虽然没能解开孟周心中的某些疑惑。
但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答案呢。
在排除了这两条线以后,孟周基本可以确定,最重要的那条线在何处。
“白芷。”
归根到底,问题又回到了白芷身上。
而要寻到白芷的痕迹,也并不难。
重新回到白月湾尾后,孟周盯着白婆婆杂货铺所在区域,继续时光回溯。
很快,他就捕捉到了白芷的痕迹。
而他第一次在这个区域捕捉到白芷的痕迹——在正常的时间线,其实就是白芷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间,恰好就在白婆婆入住此地的当天,时间也就错开了大约半天。
而彼时,白婆婆还不是“白婆婆”,还是个陌生女修,还好好的生活在横跨了大半个翠玉湖的另一个小岛上。
而后,孟周将白芷在白月湾的生活轨迹完整的追溯还原了出来,孟周心中有震动,有惊讶。
最后,他将所有心绪都收敛了起来,只是沉默的观看,安静的思索。
……
白芷第一次出现在白月湾尾之时,还显得颇为青涩。
二十出头的年纪,练气四层的修为,头上顶着个“晏家余孽”的标签,小心而低调的在白月湾尾扎下根来。
这时的她,除了修行天赋极好,仿佛无师自通,拥有神秘的画师传承,以及拥有一种奇特的、可以无视任何阵法禁制的“天赋”外,再没有显出其他特别之处。
而她也知道,身为一个“晏家余孽”,这些都是招灾惹祸的根源。
所以,她从不敢借着这些手段谋生。
而她又不可能因此耽误了自身修行进度。
所以,在那段时间,她最大的困扰就是缺资源、缺灵石。
而每到灵石拮据之时,她就会通过一些隐秘渠道,将一些不敏感的修行法、法术等物品售卖变现。
最终辗转流转到此身原主手中的“水养诀”,便是那一时期从白芷手中流出去的。
如此平静而充实的生活,一晃就是十几年。
白芷的修为已经不知不觉间达到练气九层,画师职业也达到了一阶巅峰。
而自从白芷的修为达到练气后期以后,她的行为就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白月湾在一阶灵地中都算不得顶尖,最好的灵地在湾头,被一个修行家族占据,继续蛰伏在湾尾,对白芷的成长越来越不利。
身为一个修行者,为了追求更广阔的天地,离开白月湾,去一个灵地品质更高的灵岛,或者干脆离开翠玉湖,都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更何况,即便不从自身修为出发,明知道翠玉湖有居心叵测、一直在不遗余力追踪“晏家余孽”的莫家。
那么,离开翠玉湖,远走其他灵脉,这似乎都是很容易想到的一条路。
但白芷却很少生出这样的念头。
即便修为达到练气后期,呆在白月湾修行越来越困难,她心中偶尔生出“要离开此地、离开翠玉湖”的念头。
可一夜之后,这个念头就又会消失不见。
在她心中生起的波澜,就这么一次次被悄然抹平。
而随着白芷的修为越来越高,心中生起离开的念头便越来越频繁。
虽然,这些想法很快就会被某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抹平。
但白芷终究还是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当。
因为她是一个画师。
当她的念头逾越某个界限时,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次次扳回矫正,但她却能够将某些情绪通过画作的形式传递下来。
被重新矫正回来的白芷,虽然已经不知道自己曾经一次次生起过离开的念头,可在观摩这些画作时,蕴藏在那些画作中的情绪却瞬间冲入她心中。
客观上,被一次次矫正更新的记忆中,白芷都是无法照见真正的自己的。
身在局中的她,也无法看清自己真实的面目。
但她就是凭着画师职业的神奇性,以及身为一个艺术职业者敏感的、不讲道理的直觉,感受到了自己正处在一种特殊囚禁状态下的事实。
当然,彼时的她,只是在心理上、在情绪上感受到了天地为囚笼,自己是囚徒的状态。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她却是毫无所知。
而且,因为定时“矫正梳理”,这种情绪也只是间歇性的。
很多时候,她甚至将这种不定期的“抑郁表现”,归结为自身的敏感矫情,并以此自嘲。
这种间歇性的神经质,从她的修为达到练气后期之后开始显现。
且随着她的修为以及画师职业的持续进步,而变得越来越频繁。
不过,因为那种无形力量的存在,总是能够一次次将她重新“矫正”回来。
直到一天,白芷在再一次“神经质”发作之时。
此刻,她发作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不仅心里躁动,难以自已,双手十指也不受控制的胡乱拧动起来。
这一次发作之时,她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顺手将身边一团细绳拿了起来。
随着双手接触到细绳,那胡乱拧动的十指,一下子平静了许多。
只不过,并没有停下来。
而是打着一个又一个的绳结。
孟周清晰的看见,随着密密麻麻的绳结从白芷那灵活纤长的十指间诞生,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平和。
就像是她那神经质的、躁动不安、不受控制的情绪变化,从她身体中、从她心中、顺着双手十指流出,转移到了这一个个绳结之上。
当白芷双手十指再次规矩安静下来,她的神色也再度变得平静。
眼神也随之变得平静安宁。
是以往从未在白芷身上出现过的安宁平静。
然后,她漫步走出了房间,踏着翠玉湖波光粼粼的水面,走出了白月湾。
此刻,正是黎明前的黑夜时分。
而就在白芷即将离开白月湾之前,她还做了最后一件事情。
她将自己“神经质”以来所有的画作,还有那让她快速走出神经质状态的绳结串,全部销毁了。
就在她销毁这些物品的瞬间,白芷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
可在孟周这位旁观者眼中,曾短暂跃出水面,照见自身的白芷,再一次跌入“河中”,重新做回了“晏家余孽”的白芷。
只不过,这一次,她就像是解开了身上的某道无形的锁链。
不再受困于白月湾,不再受困于翠玉湖。
她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踏水远去。
一路追溯到这一步的孟周,却并没有继续追踪白芷那快速远去的痕迹。
他反而仔细看了看周围,又确认了一件事:
“晏庄当日控御一只灵鸟,追溯白芷的痕迹。
它离开白月湾的方向,就是这里。”
没有追踪白芷远去的身影,孟周却并没有停止时光的回溯。
他将回溯的时光,停留在了这一刻。
他的目光,看向岸边那一团正在迅速随风飘散的灰烬。
这灰烬中,有能够让她陷入“神经质”境地的画作,还有一大串由普通绳索结成的一个个绳结疙瘩。
现在,它们全部化作了灰烬,糅合在了一起,并在深夜湖风的吹拂下,快速的消散于天地之间。
孟周感觉很有趣。
晏庄寻找到白芷,是从一百多年前,他离开之后的源头处开始,一代代的往下找。
在魂力珍贵,且已经明确找到白芷这个“古画真灵”的情况下,他所做选择,很自然的就是顺着白芷离去的轨迹追踪下去。
他再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留在白月湾,回溯白芷离开之后白月湾的情况。
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就在白芷离开白月湾之后的白天,“白婆婆”就来到了白月湾,住进了白芷住过的房间。
即便白芷在离开前的一些表现有些奇怪,但在晏庄的角度,他的注意力基本也会集中在那些画作之上。
毕竟,正是因为这些已经被销毁的画作,才能够一次又一次、越来越频繁的让白芷变得“神经质”。
她的每一次“神经质”,就像是一个香甜熟睡之人显露出了即将苏醒的征兆来。
至于那些绳结,虽然奇怪,但随着白芷“神经质”的症状越来越深,每次发作期间为了平复心境、分散注意力,她都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
这种用玩绳结安抚内心的方法,虽然有些惹眼。
可放在众多奇怪行为之中,也就没那么惹眼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晏庄根本没有将之与绳结师联想到一起。
“哎,可惜。”
孟周看着那些化作灰烬飘散的绳结,心中充满了遗憾。
他有种感觉,那些绳结中,蕴藏着很多珍贵信息。
只可惜,单是用肉眼看,他并不能读取到这些绳结中到底都记录了什么信息。
只有亲自上手,手指从那一个个绳结上真实的划过,感受它们的触感和起伏,其中蕴藏灵性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波动,才能准确解读出其中信息。
不过,虽然不能将绳结中蕴藏信息清晰的解读出来,但孟周凭着自己对所有信息的掌握,以及三阶绳结师的造诣,依然明白了很多。
先说时间,就在这些绳结燃烧成灰烬的那一刻。
隔了大半个翠玉湖,身在另一小岛上,体内同样流淌着晏庄血脉的陌生女修,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开始了源自于血脉层面的改变。
她变成了“白婆婆”,她获得了粗浅的绳结师技艺。
她在白芷离开之后,主动来到白月湾,说是“代人服役”也好,说是“替人顶罪”也罢,原本应该落在白芷身上的枷锁,有许多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而同样是在这些绳结随着大量画作一起,被白芷销毁的那一刻。
孟周看向了曾经凸起石壁的位置。
就在绳结被销毁之后,石壁之上,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道道刻痕。
这些刻痕完全不像是新刻上去,反而透露着一股岁月沧桑,历经漫长风霜雨雪侵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