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记档太监低头看看自己光秃秃的本子,有些无奈。
教引嬷嬷经验丰富,只是跪在那儿静静地听。
高让抱着拂尘打了个呵欠。
敬事房太监看看天色,不早了。远处的天早已看不清颜色。
刮了一个多时辰的风,天愈发冷了。
长长的回廊远远近近挂着那么些鹅黄色八角宫灯,一个个摇曳的像鸭蛋黄。
不知何时,天际有冰凉的东西飘下来,因为天黑,倒也看不清,抬头看看鹅黄的宫灯,才发现是北风卷着细小的雪花飘落下来,白色的,一片一片,有的贴在宫灯上,很快融化,宫灯慢慢就潮湿起来,有的落在青石地砖上,因为雪薄,青石地砖上的雪片来不及堆积,也很快融化殆尽。落在十几丈远的守夜太监袍子上的雪花也化了,新的雪花又落下一层。
红墙绿瓦,宫院深深,夜里格外寂静。
这一年的雪来得早些,或许是天气突然变冷的缘故。
高让又打了个呵欠。
敬事房太监面有难色:“皇上好像睡了,今儿该如何记档?”
教引嬷嬷温和道:“皇上累了一天,跟妃嫔说说话就睡了,也属正常。”
高让点头:“嬷嬷说的很是,皇上这一天啊,又是批阅奏折,又是参加菊花宴,可是不轻松。”
几个人小声说了几句,就听到太和宫的门“吱——”一声开了。
一股鳄梨香味儿夹着炭火的余温扑了出来。
淡若菊花的田令月从太和宫里走了出来。
殿外的几个人一愣。
时候不早了,外头还下着雪,太和宫里皇上大概已经安置了,怎么田令月又出来了?
高让乖觉:“田秀女,外头落雪了,您是有什么需要吗?”
“今儿晚上我在殿外守着皇上。”
田令月已出寝殿,记档太监跟教引嬷嬷便先撤了。
高让守着太和宫的门,恭恭敬敬站在灯影里。
夜里的雪更大了。
之前小小的雪片不到半个时辰,就变得鹅毛一般,裹着北风,纷纷扬扬落下来。又密又冷。
宫灯被扑的湿漉漉,太和宫的青石地砖上开始积雪,十几丈远的守夜太监袍子上也开始积雪了。
田令月一句话也不说,就跪倒在高让对面。
太监守夜是不必跪的,站着即可。
可田令月直接跪下了,高让也不敢站着,只能跪到冰凉的青石地砖上。
风雪夜,地砖凉的厉害。
高让这个从小就伺候皇上的太监,也冻得咬了咬牙关。
田令月一个弱小的女子,跪得端端正正,一声不吭。
一夜的雪。
次日天亮,太和宫的雪已经没人鞋袜。
扫洒的宫女开始扫雪了,又有宫女进殿来添炭火。
田令月冻得嘴唇发白,几乎昏厥。
“小主,这——”高让有些为难:“您等着,我进去给您通传一声。”
“不必了,谢高公公好意,我先回去了。”田令月扶着柱子站起身,稳了稳精神,走下一级一级的台阶。
太和宫里,高让小心翼翼的给皇上系扣子。
紫金雕花炉里的红萝炭烧得正旺,房内热气腾腾,宫女将东边两扇窗户打开,又添了些鳄梨香。
香气氤氲,压了外头的雪气。
房外已经是银装素裹了。
隔着打开的两扇窗,看外头的宫殿,也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高让给皇上系好了扣子,又给皇上系上香包。
皇上理了理衣袖:“晨起时你在跟谁说话,好像是个女人。”
“奴才在跟田小主说话。”
“哪个田小主?”
“永福殿的田秀女。”
皇上有些错愕,明明昨晚上已经让田令月回永福殿了,难道她没回去?
“她在殿外守了一夜?”
“是。田小主在殿外跪了一夜,晨起皇上醒了她才回去。”
这个女人。
皇上突然有点看不透了。
菊花宴上,她获得了太后的青目,从而曲线救国,成功进了太和宫的门。
皇上虽表面没说什么,但也不喜欢太急功近利的女人。田令月表面孝敬太后,无非是想皇上对她刮目相看,搭建她接近皇上的桥梁。
皇上便顺了她的意,准备赏她一个答应的位分。
这个女人竟然在殿外冒着严寒跪了一夜。
先是割手抄经,后是风雪夜跪足一晚,她对自己挺狠的。
一时间皇上竟不知如何评价她了。
“你觉得田令月如何?”皇上问高让。
高让实际上跟皇上一个想法。但他不敢胡说:“皇上,奴才觉得田小主很喜欢您吧。”
不敢胡说,只能瞎说。
皇上叹了口气:“你觉得是这样吗?”
“奴才也是瞎琢磨的。”
正说着话,太后来了。
往常都是皇上早朝后去给太后请安,这日雪大,没想到太后来得这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