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早就停了,姜贤瑜回到家才发现脚上的鞋子脱胶了。 徐婉见她回来立马神秘兮兮的从被窝里掏出来一个盒子,笑盈盈的摆到餐桌上让她猜是什么,可是她好像没什么兴致,回来后一直有些走神。 “怎么了,不高兴啊,你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徐婉索性自己打开了盒子。 姜贤瑜瞄了一下,居然是麦当劳的套餐,顿时眉头一皱。 “谁让你买这个了,我又不喜欢吃。” 可徐婉才不理会她,掏出一块炸鸡往她嘴边塞:“妈妈不用你省钱,偶尔吃一下有什么关系,快尝尝看,还是热的呢。” 姜贤瑜撇过头,舌头舔了舔唇,炸鸡馅料的香味很足,她抬眸望了望徐婉,两鬓夹杂的白发越来越显眼了,眉眼间皱起的皮肤散布着线条分明的褶皱,她愈发衰老了。 “以后别浪费钱了。”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不浪费,妈妈找了个零工在做,一天也能挣个几十块钱呢,刚好给你买好吃的。”徐婉笑着坐到椅子上看着她。 “舅舅最近没给你打电话吧?”她忽然问道。 “没有,小孩子怎么老问大人的事,快点吃,过会儿再喝点粥,晚饭你就吃这些,妈妈把中午的剩菜吃掉,不然明天要坏了。” 徐婉说完就进了厨房,姜贤瑜独自坐在餐桌前,悄悄抹了一下眼睛。 其实她一点也不饿,她在想,脱了胶的鞋底不知道还能不能粘起来,刚刚的糖醋鱼很好吃,这个麦当劳套餐看起来也很不错,可是,她突然都没了兴趣。 一种空落落的颓败感在心间游走。 那个晚上,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人与人之间,真的可以出现一个无法逾越的沟渠,那是从出生起就注定的距离。 高三的节奏越来越紧迫,月考这种模式早就跟不上进度,周考跟日考已是家常便饭。自那次新华书店相聚后,四人就再没闲暇,闵雅丽正全力冲刺心仪学校,谢小月也收心开始抱佛脚,怀揣着全家期望的姜贤瑜自然也不敢松懈,开始了一刻也不敢停歇的复习迎考,只有江时贺仍旧很悠哉,似乎对高考并不上心。 姜贤瑜知道,他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他跟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以,她不准备再多管闲事了,闵书静跟他能走到哪一步,看他俩自己了。 转眼到了高考体检,学校包了十几辆大巴车将他们运到市人医,体检一共十几道程序,从身高视力到验血照心肺,一整套下来姜贤瑜也累个半死,倒不是多繁琐,而是排队排的腿都快断了。 “来,男女各10人一组,女的右边诊室,男的左边诊室,要脱衣服检查的所以别弄错了,快点依次进来。”医生朝着外头熙熙攘攘的学生喊道。 先遣部队才出来,外头就有女生紧张兮兮的问。 “真脱衣服啊?” “对啊,脱的就剩内衣裤,好像检查有没有疤痕之类的。” “还要摸胸呢。” “不会吧,妈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后边女生都羞的不敢进去了。 姜贤瑜中途溜去上厕所,回来发现班上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赶紧捏着体检表跑去导医台问。导医台的护士看到她手上的体检表还有一项没完成,就让她赶紧去二楼的217室。 她急匆匆的跑上二楼,看到走廊里稀稀拉拉的同学后终于放下心,看来大家还没走。最后一批身体检查的同学还没出来,门口除了偶尔飘过的路人甲已经没人了,姜贤瑜找到217室后拘谨的敲了敲门。 “进来!”里头是个略微低沉的男人声音。 姜贤瑜想也没想,推门而进。 两秒后,一声尖叫打破整个走廊的平静,再两秒后,一众整齐洪亮的惊叫声紧跟着响起来。 姜贤瑜是被江时贺蒙着眼睛从217室挪出来的,两人都很慌张,江时贺一手遮着她的眼睛,一手半圈着她的腰,恰好诊室隔壁就是消防通道,他毫不犹豫的推开门将她带了进去。 通道里空无一人,江时贺松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来,却发现指间有点潮湿。 受了惊吓的某人正憋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他,一看他竟只穿个打底背心,愣愣的打量几秒后,忽然“哇”一下哭出声,吓的江时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哭什么?” 他眉头微皱,结果话才出口,姜贤瑜就哭的更凶了,眼泪就跟忘了关的水龙头一般。 “平时不是蛮凶的嘛。”他不以为然。 “你才凶哪!” 她哭的呜呜咽咽,顶着一副毫无形象的哭相,嘴巴朝天仰着,张开的口子可以塞下一颗拳头大的橘子。 换做啥情况也不知的路人看见这副光景,还以为江时贺对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行,真是怕了你了,别哭了行么?” 可她两耳不闻,仍旧梨花带雨,哭的十分卖力。 “哎,你讲讲理,是你自己闯进来的,被看光的又不是你。” 这话一落,哭声戛然而止,姜贤瑜睁着红通通的眸子吸了一下鼻涕,江时贺见状以为她要消停了,正想开口,结果又眼睁睁的看着她嘴巴委屈的撅起来,然后情绪越来越绷不住,没几秒就哭的比先才更凶了。 “都已经看了,哭也没用啊。” 他无奈的耸耸肩,现在到底是谁更受惊吓啊,一群大老爷们正脱光检查呢,突然冒出来一女的,幸好他动作慢,刚脱了件衬衫,不然现在欲哭无泪的就是他自己了吧。 “我哭犯法了?” 她突然抹了把眼泪,哭哭啼啼的从嘴里咕哝道。 江时贺顿时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哭碍着你了?” “也...不是。” “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看我笑话啊?”她边哭边委屈的说道。 江时贺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傻站着,心里突然怪怪的。 “你真的...很烦哎。” 他无奈的摇摇头,突然伸手安慰似的给她抹了一下眼泪。 他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很轻柔,姜贤瑜一下止住了哭泣,整个人都愣住了。 两双眸子近距离的对视中,姜贤瑜忽然觉得他的睫毛跟家里的鞋刷一样浓密。 “看什么?”他嘴角微微翘起,一双好看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连忙紧张的抿了抿嘴角,视线尴尬的朝一边斜过去,带着哭腔吞吞吐吐道:“没...没看什么。” “不哭了?”他带着略微宠溺的语气问道。 姜贤瑜又是一怔,也不敢看他,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我...还有一项没检查呢。”她便扭的从嘴里挤出来一句话。 江时贺闻言看了下自己的背心,眉毛抬了抬,“我好像也没结束。” 当然,姜贤瑜没那么快从惊吓的情绪里走出来,江时贺见她缓和的差不多,竟很扫兴的要她把鼻涕擦干净了再进去,他会跟医生解释情况的。 解释毛,姜贤瑜吸了吸鼻涕嫌弃的瞥了他一眼。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姜贤瑜误闯男体检室的光辉事迹眨眼已经传遍整个班,回去的大巴上,姜贤瑜快被四周灼灼的目光烤焦了。 那天晚上她不出意外的没睡好,整整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梦里全是白花花的大腿和胳膊,吓得她凌晨四点多就醒了,一身冷汗。这件事的后遗症就是她起码有一周没敢跟班里那几个倒霉的男生有眼神接触,上课特老实,下课就装文静,尤其是对江时贺,躲躲闪闪,就算走廊碰到也特意拐个弯儿避开他。 终于熬到连大脑都快记不清那天的囧事,也到了模拟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储志杰开了个班会要大家周末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姜贤瑜最近一次的月考班级排名第七,破天荒的好成绩,但是能不能维持住只有老天爷知道了。周末她回家跟徐婉商量,徐婉拿不定主意就带着她去了徐敏家,徐敏的意思是让她跟周承上一个大学,这样周承在学校里还能照应她点,省的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独自在外头也不安全。徐婉觉得有道理,问她的意思,她自然是不置可否了。回去的楼道里她意外碰到了闵书静,于是徐婉就先回去了,她俩则到楼下公园绕了一圈。 “你志愿想好了?”闵书静问她。 “没有,不过我姨希望我考哥哥的学校,你呢,准备去北京吗?” “也许吧,也没想好。” “北京其实挺好的,机遇多,你要是去北京的话,四年后肯定又不一样了。” “你就喜欢抬举我。” “真没有,你上次月考是年级第三,按去年的标准,北大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是...”她忽然有些支支吾吾。 “咋啦?”姜贤瑜觉得闵书静好像有话想说。 “小姜,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说!” 闵书静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扭扭捏捏的说道: “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江时贺的志愿。” 姜贤瑜有些惊讶,这还是闵书静第一次这么主动的提起江时贺那家伙。 “哎呦,原来是想跟人家考同样的学校啊。”她眉毛嘚瑟的一抬,一副看透闵书静小心思的模样。 闵书静闻言立马脸就红了,“没有,只是....只是好奇。” “行啦,我都懂的,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她笑嘻嘻说道。 于是到了填志愿那天,姜贤瑜叼着笔头,眼神一直往江时贺那儿飘,可姓江的却迟迟不动手,右手扣着笔一直无意识的在桌上敲来敲去,似乎有什么心事儿。 她自己随便填了三个学校,表哥周承的大学自然放在第一个,她仔细想过了,虽然周承所在的Z大全国排名十分靠前,一本她自然是没戏,不过二本却能冲一下,加上Z大去年新设了一所哲学院,录取分数线还不是很高,她退而求次,不求热门专业,但求冠上名校身份。 直到组长来收志愿书,江时贺还是一个字儿也没动,姜贤瑜急了,这人是不准备参加中国高考了吗? “你怎么没填啊?”收志愿书的组长甲问他。 姜贤瑜竖着耳朵在心里默默点点头:就是,怎么没填。 “没想好。”他淡淡的说道。 啥,都想了五天了还没想好,清华北大你随便选嘛,姜贤瑜郁闷的努努嘴。 组长甲没说啥,继续收其他人。 等所有的志愿书都收齐后,储志杰发话了。 “还有不到70天你们就要上战场了,接下来还有两次全市范围的模拟考试,机会难得千万不能松懈,今天的志愿虽然只是模拟,但是非常具有参考意义,我会抽空把它们整理出来贴到教室后墙,你们没事儿就去看看,朝着目标奋斗,知道吗?” “知道了。”讲台下是机械的回复声。 虽说这次只是模拟志愿,但事实上也相当于最后的正式志愿了,绝大多数人都是按照模拟志愿走的,正式志愿是成绩出来后再由学生在电脑上操作完成,但那时候基本就是学生自己在家操作了,所以闵书静想打听江时贺的高考志愿也是情有可原,既然应了这个忙,就必须帮到底啊。 因而一下晚自习,姜贤瑜就鬼鬼祟祟的跟在江时贺身后。 “你又做什么?” 原本在前面走的挺好的某人忽然转过身盯着正隐在某棵树下的姜贤瑜,其实她刚出教室门就被发现了。 “嘿嘿,你眼神儿可真好。”她尴尬的抓抓头发。 “是你太没有技术含量了,说吧,跟着我干什么?” “那个,其实吧,我也不算是跟着你,就是刚好看到你,所以突然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什么?”他问。 见他并不反感,姜贤瑜连忙奔奔跳跳的朝他跑过来,与他并排而走。 “你说Z大怎么样?我今天填志愿的时候可恼了,怕自己够不上。” “哦,你想去Z大。”他脚下一顿,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表情。 “你可别笑我,我知道自己水平还不够,但...我也可能是黑马对不对,人总是要有梦想嘛,不然跟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她不以为然的说道。 “呵,你也知道自己是条咸鱼啊。”他咧嘴一笑。 姜贤瑜一个白眼翻过去,“咋啦,名字是我妈取的,我又改不了。” 他虽然抿着嘴,可翘起的嘴角还是继续出卖他,他竟然还在笑。 “你到底笑啥?”姜贤瑜不高兴的撅起嘴。 “Z大挺好,你可以努力一下。”他弯着月牙眼瞥了她一下。 话题终于又回到正轨,她眼神一亮,“是吧,我也觉得可以努力一下,那你呢,你准备去哪儿啊?” 她扬着亮晶晶的眸子,一脸奸计快要得逞的傻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结果他一出口就很扫兴。 “因为我的都告诉你了啊。”她都很有诚意的先说了,难道不应该消息共享吗? “是你主动说的,我又没问你。”他继续一脸的欠揍状。 好嘛,让你嘚瑟,姜贤瑜偷偷甩了两个斜眼儿过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说拉倒。”她没好气的撇过脑袋,一头冲的往前走。 “你真想知道?” 身后的江时贺见她好像有点闹脾气,又开口撩住她。 她果不其然又假正经的放慢脚步退了回来。 “你肯说?”她眨了眨眼问他。 “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 “好呀,什么忙?”只要他肯透露志愿的事儿,凡事好说。 “去打听一下闵书静的志愿。” 姜贤瑜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一半。 “你那什么表情?” 她盯着他没吱声,整个人却突然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两手一垂,刚刚还古灵精怪的眸子一下黯然许多。 “哦,知道了。”她突然转过头蹭蹭往前走了两步,丢给他一个瘦削的背影。 姜贤瑜前后的情绪反差十分明显,完全一副吃了憋的模样,江时贺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他心里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最终两人在学校门口各自分开,走时姜贤瑜忽然问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长的很像传话筒吗?” 什么意思?他没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