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只是一回想起刚刚听到的话，它就觉得很难受——这比它被那群野兽追着打变成这个样子还要难受。　　　　小白龙耷拉着脑袋，翅膀无力地垂下来。　　　　*　　　　许妙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小白龙坐在床沿，两只爪子搁在她的兔子玩偶上，已经抓破了，里面的棉花都露了出来。它的模样很可怜，像是被抛弃了的小宠物，金色的眸子里也没了光彩。　　　　她先问：“你怎么了呀？”　　　　难道是自己打扰到它睡觉了？可它也不至于抓兔子玩偶来解恨吧，她还很喜欢那只兔子玩偶呢……　　　　小白龙当然没有办法回答她。它赌气似的跳下床，扒着窗户飞上来。　　　　许妙不解地看它。她似乎懂了它的意思，声音软了下来，“你要走了吗？”　　　　——她知道她肯定留不住它的。　　　　还好小白龙是等她来了再与她告别，没有一声不吭就直接自己走了。　　　　小白龙还是很生气，怎么都不挽留一下啊！　　　　它哼哼几声，头也不回地飞出去。　　　　——才怪了。　　　　它没有飞多远又折回来，果然看见少女还站在窗沿，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向天边看。　　　　见它来，眸中一亮：“你不走了？”　　　　……这姑娘是傻子吧。　　　　小白龙用自己的小爪爪去戳她的皮肤。好歹，道个别吧？　　　　没有想到姑娘却低下头来，说道，“你能离开这里呀……我好羡慕你。”　　　　小白龙顿住。　　　　“我不想嫁人，”许妙小声地说道，“听说嫁人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可我都不认识那个王子，为什么要嫁给他呢？如果我有像你这样的能力就好了……”　　　　——她不想嫁人。　　　　小白龙忽然觉得，之前它听到的什么，都没有必要放在心上了。　　　　它嗷呜了一声，像是呜咽一般，又去挠了挠她的手。但是，它依旧回过了头。　　　　它不能以这副样子一直在这里。　　　　它还是要回去的。　　　　等它。　　　　*　　　　小白龙整整一个月没有出现。　　　　一个月以后，许妙的婚期也到了。　　　　几乎举国上下的人都站在路的两旁欢送小公主。　　　　王子迎亲的队伍很长，他骑在俊秀的白马上，一身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凌厉的光泽，让他看上去高大俊朗。　　　　许妙很早的时候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了，她被送入精致的马车，无精打采地低着头，脸上看不出笑容。　　　　之前王后已经哭过一次了。　　　　这场婚礼办得很隆重，热闹的气氛一直从这个王国延续到王子所属的国家。　　　　直到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天空。　　　　人群忽然爆发出阵阵尖叫！　　　　飞来的庞然巨物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能瞅见银白色的一片，遮住了太阳的光辉，它的影子几乎能把整片的人群笼罩，强烈的压迫感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马车的顶被掀翻，侍女还没来得及抓住她，许妙就已经腾空了。　　　　“是龙！”有人在大喊，“是龙抓住了公主！”　　　　王子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掷向天空，可佩剑落在巨龙的皮肤上，就像是挠痒痒似的，一个口子都没有裂。　　　　失重感惹得许妙环顾四周。　　　　她的身体悬空着。　　　　不能说是悬空——她的肩部被巨大的利爪勾着，黑色的阴影遮挡着她的视线，她唯有向下看。　　　　此时离地面并不远，人群逐渐变成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然后被建筑群和自然圈覆盖，再也看不见。　　　　她在向上飞，向远飞。　　　　是龙。　　　　小白龙？　　　　许妙抬起了头。　　　　巨龙是白色的，皮肤糙且凉。爪子虽锋利，可却只是抓着她的衣服，而没有伤害到她。　　　　“小白龙？”她软软地唤。　　　　——真没有办法把这副身躯与之前只会卖萌撒娇耍脾气的小白龙联系在一起。　　　　周围风声太大，巨龙抖了抖翅膀，没有一点反应。　　　　许妙眨了眨眼。　　　　巨龙一直飞了很久，越过山河，连那片广袤的土地都看不见了，才停息在了一处山顶。　　　　它松开了爪子，把许妙放了下来。许妙被拎着，长时间没有活动，一下子没有站稳，被石子一绊，栽在了地上。　　　　小姑娘的皮肤嫩滑，石子轻微一擦，就沁出了血，双膝跪在地上支撑着全身，石子儿好像都嵌到皮肤里去了。　　　　她是娇气的，咬着下唇，没有出声，可眼眶却红了一片了。　　　　银白的巨龙整理着双翼，刚回头，便见小姑娘蜷缩成一团，抱着双膝，将哭未哭的模样。下一秒，巨龙不见，银发青年站在她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一模一样的。　　　　裴归舟的脸。　　　　裴归舟……裴归舟？　　　　“舟舟……”她凝住，没有牵住他的手，不顾膝上的疼痛直接扑入他怀中，眼泪直接掉下来，“舟舟？”　　　　银发青年张了张唇，没有说话。小姑娘的粉拳捶在他胸膛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说她不想嫁人，说羡慕他拥有这样的能力——也就是说，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所以他把她带出来了，只是时间有点久，他一不小心又迷路了。　　　　还好没有错过。　　　　但她为什么还要哭？　　　　舟舟，这是他的名字吗？发音好奇怪啊，完全不同于他们现在使用的语言，那是一种陌生古老，却又透露着一丝丝熟悉感的音调，包含着不同寻常的韵味。　　　　察觉到青年的僵硬以及不适，许妙也意识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青年的脸，和裴归舟是一样的。那双眸子很温和，像往常一样，是包容的温柔——可是以往，这双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现在的青年，迷茫、惊慌、不解、僵硬，还有陌生。　　　　陌生。　　　　他抗拒着她的怀抱，抗拒着她的亲近，只是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好像并没有那么熟。　　　　这是裴归舟，另一个世界的裴归舟，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的裴归舟。　　　　意识到这一点，许妙僵了僵，呼之欲出的话，也没有再说出来。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看向她的眼神，是他平时对每一个人——包括陌生人那样的，谦和的，温柔的，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青年抿着唇。　　　　怀中的少女久久沉寂。　　　　她还穿着华美的长裙，如月光般皎洁，海藻的长发，娇嫩的肌肤，处处是少女的美好。　　　　只是，闹腾过后，她突然就安静了，挣脱开他的怀抱，后退几步，恢复了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像是受了伤的小鹿。　　　　青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小姑娘刚刚蹭过，那里有她的余温，还有淡淡的芳香。　　　　人类的温度。　　　　为什么……他会有不舍？　　　　他离开的时候身受重伤，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但他却元气大伤，导致都没有办法维持巨龙的模样，变成了小白龙。　　　　现在他的伤好了，可以见她了，只是这个体型，她好像不能再抱抱他了。　　　　所以，他该怎么安慰她？　　　　他张开了双臂，问：“要抱抱吗？”　　　　青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好似生怕惊扰了她一般，语气温和如水。只是波纹在颤动，有圈圈涟漪缠绕，湖面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　　　　许妙的第一反应是，原来他是会说话的。　　　　然后她后退了一步，“不要。”　　　　按照以前的规矩，裴归舟哄她的时间在半分钟。　　　　过了半分钟他还不主动哄她，那就证明他今天已经光荣地失去她了。　　　　面前这个不知道他们的规矩，还想抱抱她，才不要呢，哼。　　　　虽然她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是青年很清楚地知道，她生气了——这是她一贯的表现。　　　　可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我……”青年欲言又止，“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还是不知道对不起什么，他只是觉得他该对她说这句话。他可能失去了很多很多东西，就连心都是轻飘飘的，因为那里似乎连自己都装的不太完整。至于其他的部分，更是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面前的小姑娘埋头生闷气，听了他的道歉也没有抬头。青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向前一步，从背后环住了她。　　　　他的肌肤很凉，与他化为龙形时候的皮肤一样。两只手从臂弯与腰之间穿过，于小腹前扣在一起。　　　　许妙整个人都僵硬了。　　　　“如果……如果你不喜欢我把你带过来的话……”他并没有哄人的经验，所以只好笨拙地组织着语言，说着说着就语无伦次了，一个音节在唇齿之中打转了半天，都没成为完整的句子，反倒是惹得整个耳垂都红了。　　　　他似乎挣扎了很久，方才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小声地说，“我、我可以……送你回去的……”　　　　如果送她回去的话，她就要见那个穿的很花哨的王子了。　　　　还要做他的妻子。　　　　他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　　　　没有理由，就是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