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同坐的女同学盛情地邀请她，“今天班长过生日，晚上我们一块去吃个饭吧？好多同学都会来呢！”　　　　她所说的班长正是前面那位收作业的少年。少年听见别人提了他，装作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却是竖起耳朵听她们的谈话。　　　　许妙是班上公认的班花，然而身体有缺陷，没法说话，性子也就乖巧安静。大家待她，过多的还是一种不忍亵渎的感觉——这样的小姑娘，实在是太过单纯精致了，如水晶一样，真怕一碰就碎。　　　　如此，许妙便点了点头。　　　　女同学给班长使了个眼神。　　　　少年青涩的脸上有羞赧的笑容，一点点小心思掩藏在了红色的耳垂后。　　　　*　　　　初二下午三节课，四点四十放学，十几个同学背上书包，叽叽喳喳地往外走。　　　　少年家里有点钱，喊司机开了两辆车来接他们，订了酒店的包间以及好几层的水果蛋糕，生日宴办的十分气派。　　　　当大家围坐在圆桌前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修身的西服含笑出场。十四岁并不大，穿上成熟的西服显得略有滑稽，但西服精致的裁剪与纹路却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惹来不少同学的羡慕。　　　　“班长果然是大佬。”　　　　“今天跟着沾沾光，祝班长生日快乐哈~”　　　　“班长今天一米八！最帅！”　　　　少年得意地走过去，坐在了许妙的旁边——在众多同学的助攻之下。　　　　许妙刚进来的时候就感觉班上同学有点不对劲，当看见少年走过来，在她身边空着的座位上坐下，才隐约间懂了些什么。　　　　从小到大追她的人实在太多，这些套路她也见得多了，因此面对这些她不似少年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很是悠闲地坐着。　　　　然后许妙就发现，没有裴归舟的日子简直没法过。　　　　大闸蟹与小龙虾她都不愿意剥壳，菜里生姜蒜的味道令她窒息，猪脚与红烧肉油腻得很，她一口也不愿意吃。至于水果蛋糕，里面的夹心她很讨厌，班长出于私心切了第二块给她，她只吃了一口就放到旁边了。　　　　这样算下来，一桌子菜好像没有她喜欢吃的。尤其是后来端上的皮蛋瘦肉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撒上一撮葱，她真是碰都不愿意碰了。　　　　高中时候许妙就没怎么在学校食堂里吃过饭，宁愿每天回家，直接打破学校的强制要求；上大学以后跟裴归舟在一块，裴归舟对她的食谱比她自己还要熟悉，在家里一般都是他亲自下厨。偶尔跟室友朋友出去吃几次，让她自己点菜，她会很好地避开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所以她讨厌这种饭局。　　　　来的时候车内很挤，上过体育课，空气里还弥漫着男生的汗臭味。　　　　……更讨厌了。　　　　许妙垂下睫毛，低着头挑葱花，遮住自己的一脸嫌弃。她之前其实没有这么挑的，就是在裴归舟亲自下厨以后，她可以完美避开所有自己不想碰的东西，然后就……　　　　就是他！　　　　自己现在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其余同学倒是很尽兴，有聊天起哄的，拿着蛋糕往人脸上乱糊，饭桌上闹成一团。还有玩游戏的，输了就真心话大冒险。　　　　少年一直在偷偷观察许妙。　　　　她真的很安静，就算大家已经这么热闹了，她也没有加入他们，像是与他们不来自同一个世界。　　　　许妙的确在……安静地戳粥碗的米粒。　　　　已经到了七点多，她萌生了些退意，转头看向了班长，亮出了手机的屏幕。　　　　——少年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要对上那双眼睛，他就傻乎乎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会一味地点头，然后就看见女孩子背上书包，慢悠悠地走了。　　　　离开了。　　　　*　　　　许妙是走了，却没有回家。　　　　这里离她家有点远，她又是不愿意挤公交车骑自行车的，打算先找家店坐一会儿。　　　　她嗜甜，买了一个小蛋糕吃，又端着杯奶茶走出来。　　　　十月的天已经入了秋，天空中飘了点小雨，凉丝丝的，热奶茶揣在手里，夹杂着红豆的甜味化到心里。　　　　原主是不怎么用钱的，父母给的零花钱攒下来丢在家里，书包里只有可怜的几张票子，买完奶茶就所剩无几了，打不了车。　　　　她以前是从来不在意钱的问题，出门只要带上手机就好了。然而原主没有支付宝，微信也没有绑卡，根本就用不了。　　　　只好坐地铁了。　　　　地铁站设在广场旁。　　　　这边是老城区，两级很分明，一边是新建的繁华商业城与翻修的建筑，一边是破旧的老城区，住着一穷二白每天等待拆迁的人们。　　　　晚上的广场很热闹，流浪歌手抱着吉他自弹自唱，或是三三两两组成乐队表演，还有拉二胡的老人，曲子悠悠扬扬。　　　　许妙背着书包走在人群里，娇小的身影包裹在校服里，与往来的人截然不同。　　　　离人群越远的地方越黑暗，路灯只是吝啬地给了一点点光。　　　　几个混混似的、染着各色头发的少年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抽着烟说着粗话，拦住了许妙的路。　　　　扑面而来的酒气与烟味闯进许妙的鼻子里，她露出厌恶的表情，连连后退了几步。　　　　黄毛明显是喝醉了，说着流里流气的话，“小妹妹别走啊，要不要一起玩？”　　　　旁边人嘿嘿嘿地笑，站在许妙后面，把她围成圈。　　　　许妙一手捧着奶茶，沉默不语地拉开书包的拉链把钱包递给他。　　　　一张学生证，一张五块的毛爷爷，其余的一个子儿都没有。　　　　黄毛把钱包丢在地上，低声爆了句粗口，“别着急别着急，没钱也不要紧，陪我们几个一起玩玩就好。不要害怕，说几句话呗？”　　　　几个人笑嘻嘻的，把圈子缩小，越走越近。　　　　许妙握着奶茶的五指收拢。　　　　突然，其中一个混混吃痛叫了一声，吸引了这几个人的注意。　　　　少年的身上穿着和许妙同款校服，有点脏，脸也黝黑的，依稀看见露出的几道伤痕。他低着头，漆黑如墨的双瞳里翻卷着危险的情绪，像一只小兽。　　　　喝醉了的混混毫不客气地迎上，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少年怎么是他们的对手，不过是刚才的一下抢了先机，而后弱势很明显。　　　　他看了许妙一眼，眼神平静而温和——跑。　　　　他想表达的，应该是这个意思。　　　　许妙怎么可能跑。　　　　这是裴归舟。　　　　她跑了，裴归舟怎么办？被他们打死吗？　　　　她咬着下唇，飞快地跑了几步，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躲着，没走远。　　　　报警吗？她说不了话，打通电话以后让警察听口气？　　　　没有人，这一带都是老旧的居民区，与外面的喧闹完全隔离。　　　　许妙不可能自己去硬抗的。　　　　她打开了奶茶的盖子。　　　　奶茶很烫，走了一段路她也只抿了几口，打算凉了再喝。　　　　她仔细地观察着他们，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十足了劲儿，闭上眼睛把奶茶狠狠泼去。　　　　黑暗中她拉住了一只手。　　　　五指很瘦，几乎没有肉，皮紧贴着骨头。　　　　许妙听见了小混混的叫骂声，她不敢回头，唯有拉着裴归舟拼命向前跑。　　　　裴归舟显然比她更有经验，她拽着他转为他拉着她，带她在这绕弯，冲进人群，一下子就找不着了。　　　　许妙身娇，这一番跑已经是超负荷，体力透支之下也跑不了几步，拉着少年到一处坐下。　　　　她有点可惜，一杯奶茶，还有那个挺可爱的钱包，但救了裴归舟，这很值。　　　　少年沉默地坐在她的身边。　　　　本来就不干净的校服更是脏兮兮，上面有好几道脚印。他的脸上也有血痕，许是被指甲挠的。袖子撸上去一点，还有皮鞭抽打的痕迹。　　　　许妙心疼极了。　　　　怎么每次看见他都受伤了？　　　　“为什么不自己跑？”裴归舟的声音干涩，沙哑的，“我自己能跑。”　　　　他的眼神很陌生，应该是再次重新开始，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上一个世界的事情。　　　　可他还是救了她。　　　　小姑娘固执地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指指他的伤口。　　　　露出的一点点有的结了痂，有的还在流血。　　　　他轻描淡写地说：“不是第一次。”　　　　说罢他从她的小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认识这个女孩子，比他小一届，初二的，是个小哑巴，长得很漂亮，很多人暗暗说她是校花。　　　　他只是从这个女孩子身上看到了一点点自己的影子——他曾经远远见过她一次，她被很多同学簇拥着，他们围着她说笑，唯有她一个人始终娴静地笑，却融入不了这个集体。　　　　装快乐很累吧。　　　　他想。　　　　在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面前强颜欢笑，更累吧。　　　　然后就是今晚，他碰巧撞见这个女孩子被那几个小流氓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