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裴归舟初二。 周一晨会上颁奖,那个女孩作为初一新生去领奖。校长可能讲嗨了,一时兴起,让新生代表也说几句。结果女孩子拿着话筒,在国旗下站了好半天,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安静得不像话。 当时校长很尴尬,一直在催促她鼓励她,然后身边有老师连忙上来对他说了几句,校长更尴尬了。 那时候他迟到,没有站在班级队伍里,作为通报批评在国旗后罚站。 他也听见那群老师在讨论。 听说女孩是个哑巴。 长得很好看,成绩很好,为人乖巧听话,可能太优秀受到上天嫉妒了。 他们都在夸她乖巧,都在心疼她。 唯有裴归舟看见,当女孩转身的时候,她明明是笑着把话筒递给校长,不时点头,眼角却蓄满了泪水。 不能哭的感觉,很难受吧。 明明非常委屈,可在他们面前,只能强颜欢笑。 当时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这个世界不幸的人不止他一个。 只不过,她比他要坚强多了。 * 后来,年级里关于女孩的讨论越来越多。 因为她实在是太过优秀,总是第一第二,多才多艺,参加各种比赛为学校拿了很多奖。 不能说话的缺陷好像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裴归舟知道了女孩的名字。 许妙,听着就像小奶猫在叫,喵喵喵。 裴归舟还没有想过可以再次遇见她。 他家的旁边,她被那几个经常勒索他的小流氓围住。 裴归舟顺从隐忍惯了,那是第一次,他对这群人动手。 他当时只是在想,她这样的人,理应是活在光明里的,不应该受到一点点污染。 一点点都不行。 他让她快跑,以为这件事情就此作罢,自己顶多再被他们打一顿,可没想到她没跑远就折回来,把手中的奶茶泼在了他们的身上,勇敢的不像话。 十五岁的裴归舟像一只刺猬,不用把自己缩成球,也能扎得人满目疮痍,包括扎自己。 他害怕与人相处,特别是像许妙这样的女孩。 于是,当她向他伸出手时,他说的是:“别碰我。” 然后离开。 世界上不干净的东西太多了,他不想让她受到一点点的玷污。 自己,也是这一点点。 可是命运总是弄人。 越是不想见到她,见到她的次数,越是频繁。 广场里的露天音乐会,他只想远远的,再去看看那些人的表演——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属于那里。却没有想到,她也喜欢这些。 这样一想,她似乎比自己更可悲。喜欢音乐,却唱不出一个字,自己好歹有发出声音的权利。 所以,当那些恶毒的、刻薄的话语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时,裴归舟犹豫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对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如此尖锐。 他想到那天被泼掉的奶茶,她好像还没有喝过几口。他决定买一杯还给她,这样,他们就两清了吧。 然而,他食言了。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在排队,刚准备付钱,父亲就像疯子一样扑上来,抢过他手中的钱,揪着他的耳朵,一边骂他一边把钱放进口袋,质问他哪儿来的钱,为什么不给他。 沉默不语的后果就是一顿毒打,父亲实在是太生气了,他三天没能正常走路,没有去学校,也没能见到她。 即使他回到学校了,他也恐惧见她——他实在是做了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 所以当看见女孩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楼梯的转角,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时候,裴归舟没有走出来。他把书本堆起,遮住自己的脸,或者是趴在桌上补眠,就是假装看不见。 整整一个月。 女孩再一次撞上他被打。 她不计前嫌,把他带回家,给他包扎伤口——虽然动作笨拙的要死。这个画面有点熟悉,他很清楚他们之前没有这么做过,也许曾经在梦里出现过吧。 她给他看他们家的琴房。 那些尘封已久的乐器和歌词本,专辑CD海报,终于让裴归舟心软了。 他觉得之前的自己就是个畜生。 她总是对他那么好,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还看到了她最脆弱的一面。 那杯奶茶他还了,但是有些东西,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要还,也要搭上一辈子。 裴归舟知道的。 这下,是他栽了。 * 他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回到家以后,他收起了自己以前准备好的自杀工具,去藏东西的地方挖出那些旧的乐谱,把他们放到书包里。 他现在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那个女孩活着,所以,他要去尝试着爱这个世界——从爱自己开始。 他终于反抗了。 他把他的自杀工具用在曾经欺负自己的人身上,把他们送进监狱,把自己那个畜生父亲告上法庭。虽然从今往后自己就是一个人了,可是他觉得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这就是报复的快感吗? 还好当时他没有向着更黑暗的一面发展——因为他知道女孩不能看见这些。 所以,他要发展到,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 没有了束缚,裴归舟终于可以重拾自己的爱好了。 现在,不仅是他的爱好,还是他和女孩共同的爱好。 他的确成功了——代价是离开——但如果不离开,怎么给女孩更好的生活? 他不后悔,只是不舍。 谁让女孩太优秀,一下子看不住怎么办? 他唯有一点点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她,让她离不开自己。 她给他写了很多信,每一封他都用密封袋包好,装在柜子里。信他看了太多遍,内容几乎都可以背下来了。 因为那是为数不多的,一点点小美好。 对于自己,裴归舟其实是唾弃的。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她,却要用这样黑暗的手段,拴住她——每每看见她明媚的笑脸,他都很心虚。 这样的感情,可能是自己强行培养出来的,因为他悄无声息地垄断了她与男生的相处,只能看见他自己。这样的手段虽然不光彩,可他害怕失去她,他唯有这么做。 直到,在听见他累得晕倒的时候,她奋不顾身地跑过来。 十四岁的小姑娘,一个人买票坐飞机去陌生的城市找虚无缥缈的他。他醒来的那一刻看见她还以为自己活在梦中——可她就是来了。 裴归舟找到了慰藉: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投入了这么大的感情,她也一样的。 那一次他太清楚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放开手。 * 即使心态放松,裴归舟有时候还会很紧张。 像她高一那年收到男生的情书。 当天晚上,等小姑娘睡着以后,他坐在书桌前,给那个男生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回信。 像往常一样的——字字诚恳真切,感情真挚到位,他知道男生看完了以后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 他喜欢慢条斯理的进攻。 小姑娘还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只是后来疑惑地问过他,那个男生居然一点都不计较地就把东西拿回去了,还对她说对不起。 当时他只是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因为那个男生对她的感情,怎么能和他对她一样。 他对她,那是一种超乎爱情的羁绊。 男生只是送了她一条项链,但他,送了她整片樱花林。 他整夜没有合眼,树枝上的每一朵樱花,都是他亲手粘上去的,为的,只是想让她看见最好的一面。 但这些事情她没有必要知道,他为她做过多少,她都不需要知道——她只需要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就好了。 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一旦认定了,就要绑一辈子。就算他不愿意,他也会慢慢地让她去接受去适应。 反正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一个好脾气、斯文又温柔的人。 他们都不需要看见他的第二面,第二面是他留给他自己的,其他的温柔,他都想留给她。而且总有一天,第二面,也会被他消灭的。 他也问过许妙:为什么你会对我好? 那时候小姑娘笑嘻嘻的,比划着说: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长得好看。 她知不知道,就因为这句话,让他的一生都有了归宿? * 十八岁,裴归舟知道自己等不了了。 从十五岁那一年他就一直等,只为十八岁成年,可以亲手把自己的礼物送出去。 在她十六岁生日发布的那张专辑,每一首歌,每一首词,都是他亲自创作完成的。 这是他给她的十六岁礼物,也是他给自己的十八岁礼物。 接下来就是她的十八岁。 结果已经在预料之中,但当她捧着戒指笑,他还是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开心——她马上,就可以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他一生的羁绊。 倾尽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