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个念头。　　　　抱她。　　　　抱住她。　　　　她长得其实挺好看，软软的一团，抱起来应该也十分舒服吧？　　　　许妙正拿毛巾给他擦脸，冷不丁再次被裴归舟抓住了手。与他对视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才发现他的双眸深沉得似要把人拉进去。　　　　那种……锁定猎物的眼神。　　　　这个动作只持续了一瞬间，裴归舟眼疾手快从她手上抢过毛巾，强调：“我来。”　　　　他刚才怎么会想抱她？　　　　这明明是自己最厌恶的人。　　　　然而看见女生目光一暗，他的心仿佛触电一样缩了缩，鬼使神差的，他说出了下一句话：“有药吗？帮我去拿退烧药来。”　　　　许妙点头，再次走出房门。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就跟逃避现实似的，裴归舟靠在床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是抽什么风，自己又是中什么毒。　　　　三年真能把一个人改变成这样？许妙这是良心发现要挽回他？　　　　可他呢？之前那么坚定地决定这回绝对在许妙身上报复回来，人家不过是做了点小事情，他就心软了？　　　　……是他被烧糊涂了。　　　　*　　　　晚些时候，许妙倒了水且把药一并递给裴归舟，让他就着水喝下。　　　　还没有烧到三十九度，应该就是睡一觉可以解决的事情。　　　　裴归舟已经可以坐起来办他的事情，晚上许妙让保姆熬了粥，他也吃了一些。　　　　哪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原本以为自己病可以好的裴归舟似乎更严重了。　　　　他冷着脸，强撑着身体的不适给自己量体温——跟昨天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有超越的趋势。　　　　这下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找到许妙昨天给他的药。　　　　……他是风热型感冒，这姑奶奶给了他风寒型的药。　　　　于是许妙进房间的时候，就看见青年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许妙，你还是不要装了。”　　　　许妙：“？？？”　　　　“想趁机下手就直说吧，给个痛快，别折磨我。”他语气严肃。虽然这声音软绵绵的，听不出什么杀伤力。　　　　许妙：“……”　　　　她仔细地回忆了很久很久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猛地想起一个可能：她拿错药了？　　　　对不起，请原谅她真是……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　　　　裴归舟还躺在那自暴自弃。　　　　今天真有个约，他这样子是没有办法赴了，如果昨天没有吃错药，烧起码是能退大半的。　　　　现在他自己吃了药，估计恢复还要个两三天。　　　　果然他所有的好脾气在许妙面前都是浮云。　　　　裴归舟抬起头，女生站在那，还没走。　　　　他心下烦躁，有点耐不住心头的冲动对她发脾气，却听见细细软软的声音：“对不起，哥哥。”　　　　最后那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但确实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他讶异地看过去，女生低着头，眼眶红红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下唇被她咬的苍白。　　　　裴归舟没有说话，她就静静地站在那，站了很久，直到他装睡，她才慢慢地走了。　　　　心抽痛得更加厉害了。　　　　他皱着眉抚上心口，有些记忆，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往他脑子里钻。　　　　——比如说刚刚来这个家，听母亲说自己会有个妹妹，当时他是很开心的，攒了很久零花钱给妹妹准备了一份礼物，虽然后来现实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　　　　——比如说小的时候，偶尔她也有柔软的一面，每次总是一点点好就能让他开心上很久很久。　　　　她也有叫过他哥哥的时候。　　　　少得可怜的几句。　　　　可是每一次呢？　　　　总是自己最先服软。　　　　头疼一阵又一阵，裴归舟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再去回忆这些，他可能都要受不了这些复杂的情绪。　　　　昏昏沉沉的，他真的睡了过去。　　　　*　　　　再醒来已是晚上。　　　　裴归舟没有想到自己会做一个和许妙有关的梦。　　　　梦里是一个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许妙——在饭桌上她小心翼翼同他相处时的样子，那天深夜她不打扰他悄悄给他倒水的样子，还有她忙进忙出给他找温度计找药拧毛巾的样子……　　　　侧脸没了昔日的傲气与张扬，五官小巧又娴静。　　　　尤其是她低下头，圆润的耳垂近在咫尺，白净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　　　　指腹与她肌肤接触，触感有一点软。　　　　好像掐一下就能挤出水来。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就被他压了下去。　　　　梦的另一边，又是童年时候盛气凌人的许妙，颐指气使，令人心生厌烦。　　　　烧退了很多，脑意识也不再那么混沌，他恢复了一贯温文尔雅的模样，掀开手边的文件夹，扫了几眼。　　　　这些原本昨天就能批好，但耽误了些时间，一直拖到今天。　　　　只是现在，裴归舟没有心思去看这些东西。　　　　扭曲的字母一个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思全被那小小的一只占据了。　　　　裴归舟已经感到有些饥饿了。　　　　将近两天仅是喝了一碗粥，其余时间都在睡觉中度过，这还真是他过得最颓的两天。　　　　从前他发三十九度的高烧仍然强撑着做报表。　　　　所以，他究竟是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工作还没完成却依旧睡得踏实呢？　　　　他扶着栏杆，不紧不慢地走下了楼。　　　　客厅的餐桌上摆着素面与小菜，一双筷子架在上面，没有被人动过，一看就是那姑娘准备的。　　　　突然有点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裴归舟再度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他对她观念的改变，只是她关心了下他，他在形式上做出一些回报而已，根本上是不会变的——许妙仍是他的仇人。　　　　虽然这份观念现在已经变得这么微弱无力了。　　　　素面显然是阿姨准备的，裴归舟拿去热了下，就着小菜吃，深夜里的一碗素面居然比平时的法国大餐也要可口。　　　　他自嘲一笑，果然自己是饿了吗？　　　　他又去洗了碗。　　　　忙完已过了十二点，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在客厅，清晰可闻的只有他的脚步声。　　　　睡了太久，裴归舟现在毫无困意。他原本是打算上楼继续看文件的，但当走向房间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换了个方向，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另一扇门前。　　　　门上延续了她一贯的风格，贴满了胶带，各式各样，他记得小时候他还暗讽过她浪费钱，只会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现在瞧着，竟是……长得有点可爱。　　　　一如女孩子软糯的声音。　　　　他已然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门。　　　　门里灯已然暗了，素来不到三点不熄灯的女生今天晚上睡得很早。不仅如此，她的呼吸声很均匀，似乎是早就睡着了。　　　　裴归舟试着走向前，低头注视着她。她的精神状态不佳，就连睡梦中眉毛也是拧着的，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　　　　末了，她翻了个身，咿咿呀呀嘤咛了几声，蜷缩成一团。被子被搅得皱在一起，只有一角盖在她身上。　　　　裴归舟拉了拉被子。她很轻，被子一下就被拉过来，重新盖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这回，她的呓语声似乎大了些，有些字可以听见了：　　　　“不要……”　　　　不要？　　　　“不要走……”　　　　果然并不是个好的梦。　　　　她轻微喘息着，声线颤抖，宛如水珠在弦上跳动，那弦摇摇欲坠，细得已经可见断痕。　　　　“……舟舟。”　　　　“啪嗒”一声，弦断了。　　　　裴归舟听见了清晰的断裂声。　　　　床上的女生已经重新抱着被子，把头埋在床头的娃娃里，像个大团子，又脆弱的如同水晶娃娃般易碎。　　　　他终究还是伸出手，指腹落在她眉心处，一点一点，把那皱褶抚平。　　　　触感，和记忆中的一样。　　　　　　她的睫毛在他掌心轻轻地挠着，如猫儿的毛被风吹动。　　　　又绵又软。　　　　*　　　　清早裴归舟走出房门，意外地看见了在客厅里写作业的许妙。　　　　墙上的挂钟显示七点二十。　　　　她的眼底有些许青紫，昨夜睡得似乎不是很好，怕是这样以至于连躺都不愿意躺回床上。　　　　那个梦确实不太好呢。　　　　小姑娘瞧见他，有一瞬间想要起身——裴归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因为他的下一个感觉居然是“她会冲上来抱住我”。　　　　当然，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就连裴归舟也不相信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维持着一贯清冷的脸，走到许妙对面坐下，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正在写一道数学题。　　　　草稿纸上半面被她的字占满，都是……公式。　　　　而那道题，最左边是“解”字，旁边被她涂了又涂，统统再用黑笔杠掉了，到现在也没有给出一个解法来。　　　　她的字不同于她的性格，是内敛的，娟秀小巧，没有书法家那样连笔的大气，瞧着却是整齐又赏心悦目。　　　　此刻小姑娘正抱着手，下巴搁在手腕上，一脸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