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枫兜里揣着一千块钱，把江承安写给她的便利贴塞进手机壳翻盖上的卡槽里，心想也就江承安这样天性纯良的孩子才会信她。　　　　进了一间刚跟人打听到的附近小旅馆，阮小枫付了八十块钱房费，踏上光线晦暗、陡得跟直梯似的楼梯，穿过狭窄逼仄的走廊，终于进到了她的小房间里。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小床头柜，没电脑没电视，窗帘一扯就扑簌簌地掉灰，白床单也已经洗得褪色发黄，还好屋里有一个卫生间，倒也对得起它的价钱了。　　　　阮小枫已经算过了，她如果要在这里待七天，一千块钱里拿出三百做应急之用，那平均每天花的钱就必须控制在一百以内，住店的钱自然也就越少越好，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城市应该是类似北上广那样的一线城市，她能找到一家这样便宜的小旅馆已经很幸运了。　　　　八十块钱用于住，二十块钱用于食；衣服就不必换了，一个礼拜都穿这一件吧，她也庆幸自己现在这身呢大衣适合这个季节穿，不然买衣服又要花掉一笔钱，不过她等会要出去买内衣，内衣不能一直不换；至于出行，能走路就走路吧，没办法，谁让她穷呢。　　　　她看了一眼手机顶部的显示栏，只剩不到30%的电量。她想Boss今天很生气，都说了让她自己“好自为之”这样的话了，应该也不会再打电话来了，索性关机省电。明天得去找家手机店，看能不能买到早些年用的那种夹电池的充电器。之前因为没钱换新手机，她这旧手机还是能拆卸电池的那种。此刻是她第一次尝到没钱的好处。　　　　整理好床铺，阮小枫躺在上面，开始计划最重要的一件事。　　　　刚才张海清应该是想杀她灭口，说明他知道她是他杀人的知情人了，也就是说今天下午案发现场外除了她跟江承安，张海清也在，他一定是听到她打那个举报电话了。张海清想杀她一次就一定有第二次，所以她当务之急就是保命。明天除了给手机配个充电器外还得买把水果刀，要是能买到□□就最好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Boss又是怎么知道张海清会安然无恙的呢？警方那时明明还没去调查他呢？　　　　想不通。不过事实证明Boss预感的都是对的，姑且直接当自己投机取巧失败，重新谋划就是了。　　　　要想引导警方相信张海清是凶手，就得多多了解案情，自己调查肯定是没戏，接触警察读他们的心声是最好也最安全的选择。　　　　她翻开手机壳，抽出江承安写了电话号码的便利贴，凝视着。　　　　他有一个侦探梦，他姑姑是警察，明天是周六他不用上学，他会不想方设法地参与这件案子中来吗？　　　　如果他会参与，那么利用他跟警察接触，是最便捷的方法了吧。　　　　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一个初中生，真的好吗？　　　　不好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这么做。阮小枫想，七天后离开之前，一定要把自己的手机给他作为补偿。那就还得去淘个旧手机用来联络Boss，又是一笔开销，唉。　　　　第二天，阮小枫的第一站是手机店，瘦高瘦高的手机店老板跟江承安一样，对她这部已经该淘汰的智能机赞赏不已，也想要一个，她只好又拿出同样的说辞婉拒。在店里给电池充电时，她顺便问了老板哪里能买到电.击.枪，大致提了提昨晚碰上坏人的事，也就有了合理的理由。不过老板说买电.击.枪要用身份证备案，所以这计划也就落空了。　　　　安上电池，开机，走出手机店，在两元店买了把小巧的折叠水果刀，然后依照计划去电话亭给江承安打电话。他接电话的速度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快。　　　　而且她还没说话那边就传来江承安急火火的声音，“姐，是你吗？真的是你，你在哪？我有事找你，我去接你。”　　　　虽然不知道他是有什么事急着找她，不过他主动提出来接她，阮小枫求之不得，立刻描述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标志性建筑。　　　　半个小时后，江承安来了，坐警车来的。　　　　阮小枫第一个念头就是江承安还是怀疑她是凶手，刚刚那些话只是为了稳住她，然后带警察来抓她。　　　　阮小枫一动不动地站着，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江承安在马路那边的警车里冲她招手，“姐，快过来，这儿不方便停车。”　　　　抓人不可能把车停在不方便停的地方，那就不是来抓她的。阮小枫放了心，趁着绿灯赶快穿过了马路，见她跑过来了江承安便在里面帮她把车门推开。　　　　阮小枫上车后和江承安坐在后排座位上，前排开车的是一个警察，副驾驶座坐着的正是江承安的姑姑。阮小枫还没问找她什么事，江承安就先开口道：“姐，原来你昨天管我借手机是要打电话举报杀人凶手啊？”　　　　阮小枫讷讷地回答：“哦，嗯。”原来匿名举报电话是可以被查到的，那以后谁还敢匿名举报啊。　　　　江承安的姑姑这时转过身来，向她伸出一只手，微笑着说：“你好，阮小姐，我是江罗希，是D市六河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长。”　　　　这位警察姑姑竟然是刑侦支队长！阮小枫受宠若惊地去握江罗希的手，躬身点头：“您好，江队长。”　　　　江罗希抽回手，转过身坐好，从后视镜里看阮小枫，“我有件事想问问阮小姐。”　　　　“您请说。”　　　　“阮小姐是怎么知道张海清是杀人凶手的呢？”　　　　这个问题需要小心应对。阮小枫通过后视镜看江罗希的眼睛，那双眼睛不算大，却炯炯有神，还带着点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犀利。但是江罗希并没有疑心阮小枫的身份，她只是迫切地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破案线索。阮小枫暗想自己可以喘息一下了。　　　　她考虑片刻，说：“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她不能说是她看见的，毕竟案子是前晚发生的，那时她还没来这个世界，酒店里没有能证明她出现过的监控录像。但如果说是张海清亲口告诉她的，在哪告诉可以她定，她完全可以说个没有监控设备的地方。而且反正她昨晚已经见过张海清了，她知道他的相貌，让她指认她也指的出来。而且她现在这样说，江罗希一定会想一些跟凶手有关的事，之后随机应变就好。　　　　果然如她所料，江罗希真的在想凶手，然而她想的事却让阮小枫大感意外。　　　　阮小枫觉得自己惊讶的表情肯定泄露她的心思了，她立刻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得赶快听到事实，如此一来她再惊讶也不会显得莫名其妙。　　　　江罗希说：“昨天下午接到阮小姐的举报电话后，我们是要审问张海清的，可是没找到他人。我们问过跟他合租的两个酒店员工，他们说三人案发当晚一直在一起打牌，半夜十二点才睡，而且张海清中途没有出去过，所以他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可是今早张海清却来警局自首，说是他杀了1223房间的客人，但我们问他是怎么杀的人，他说的却跟实际案情大相径庭。比如死者明明是被电脑充电线勒死的，他却说他是用他们后厨捆蔬菜的麻绳把人勒死的。他还说他是晚上八点半杀的人，可死者真正的死亡时间却是在九点四十到十点之间。所以我们才想问问阮小姐是怎么知道他杀人的。”江罗希微微侧头，“他跟阮小姐是怎么说的？”　　　　杀人凶手竟然跑去自首了，阮小枫想不通张海清在唱哪出戏。　　　　见阮小枫出神，江罗希又叫了她一声：“阮小姐？”　　　　她回神：“哦，和他跟您说的也差不多。”　　　　“请说的具体些，他怎么说的？在哪跟你说的？”　　　　阮小枫抬眼去看后视镜，对上江罗希的迫人目光，发现她已经有些怀疑自己了，她觉得自己在这件案子里扮演的角色有蹊跷。　　　　阮小枫小心翼翼地编着瞎话：“那时我在外边散步，时间大概是……十点半。因为我最近遇到了些难处，”她轻轻叹了口气，假意伤感，“心情不好，晚上睡不着，所以出去溜达溜达。走着走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人，就是张海清，他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他杀人了，我吓了一跳，就听他一直说什么他在百……百盛酒店的1223房间杀了人，他说他叫张海清，是那个酒店的后厨帮厨，还说让我报警抓他。因为我当时觉得他是脑子有问题，而且我还为自己的事儿烦着呢，就没理他。但是第二天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去了那个酒店看看，发现那个房间的确发生了杀人案，可我又不想去警局，所以就借他的电话举报他了。”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江承安。　　　　阮小枫说这些话时眼珠始终是斜向自己左下方的，她室友林惜对心理学很有研究，尤其在测谎这方面，她说过人在回忆某件事时眼珠是看左下，而在组织语言的时候是看右上，所以她现在要尽量在脑海里上演她描述的画面，她的眼睛也就会是看向左下方的，这样看起来才不像是说谎。想象画面这种事她很擅长，写小说时她都是这样做的。　　　　江罗希淡淡地哦了一声。阮小枫看再去看她的眼睛，竟听见她在心里嘀咕：难处？还不想去警局？难道她的难处涉及违法的事？而且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　　　　阮小枫的心蓦地一抖。不愧是刑侦支队长，鼻子够灵！　　　　从现在开始必须更小心地应对这个女人了。　　　　其实现在阮小枫应该问一问张海清最后是被抓了还是被放了，如果是被抓了，她暂时就不必提心吊胆地怕他来杀她了。但是多说多错，她唯恐自己要受更深的怀疑。　　　　这时一直静静听着的江承安突然问：“姐你不是跟我说是因为写小说没灵感才去的案发现场吗？”　　　　阮小枫啧了一声说：“我怕直接跟你提凶手的事把你吓着啊。其实我失眠才是因为写小说没灵感，写不出东西就没有钱，我都愁死了。”她顺便解释了一下她所谓的难处给江罗希听。　　　　江承安听后只哦了一声，过了会儿又问江罗希：“对了，姑，那你们把那个张海清抓起来了还是放了？”　　　　阮小枫觉得他简直是她的福星，先是无意中给她制造时机解释那个惹人怀疑的难处，现在又替她问出了她最关心的事，她对这个少年的好感无形中又添了一层。　　　　江罗希摇摇头说：“没抓也没放，我们怀疑他有妄想症，已经让人送他去医院做精神鉴定了。”　　　　江承安又问：“那然后呢？如果他真的有精神病，他就不用坐牢了吗？”　　　　江罗希说：“如果他真的有精神病，那人其实就有可能不是他杀的，毕竟他有不在场证明，他可能只是幻想他杀了人。就算人真的是他杀的，还得看他是不是间歇性精神病人，如果他是间歇性精神病，不在精神病发作期间犯罪，就得负法律责任，得坐牢，但如果是在精神病发作期间犯罪，那属于无刑事责任能力人，就不用负法律责任。之后如果有迹象表明他会做伤害他人的事，可以把他强制送进精神病医院治疗。”　　　　听了这番话，阮小枫突然想明白了。那个张海清听到她打举报电话后，一定想知道她到底掌握了什么他杀人的关键证据，所以昨晚才找上她，但是因为没能逮住她，怕她把关键证据交给警察，才想出误导警方以为他有精神病，想以此来脱罪。　　　　阮小枫立刻提出见解：“那他有没有可能是假装自己有精神病，想以此脱罪呢？反正只要表现得疯疯癫癫，就有可能被诊断为精神病吧？”　　　　江罗希否定说：“可是如果不是他亲口跟阮小姐说他杀了人，又来警局自首，我们根本想不到他是凶手，因为他与死者属于根本没有交集的两个人，调查死者社会关系的话我们根本查不到他的。而且凶手的犯罪计划很周密，不像是一个有精神病的人做的。我更倾向于张海清只是幻想杀人，他并没有杀人，真凶另有其人。”　　　　她目光陡然扫向后视镜中的阮小枫。心里说：比如你。莫名参与进来的你，企图诱导警方的你。　　　　阮小枫听到她有这样的想法后吓得面如死灰，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江承安双手扒着前面的车座靠枕，好奇地问：“犯罪计划怎么周密了？”　　　　江罗希说：“首先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脚印、以及可以验出DNA的毛发。其次，案发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到十点之间，已经算很晚了，客人和酒店员工基本都休息了，我们调取监控录像看过，当时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我们怀疑凶手早就潜藏在死者房间了。但是我们看过死者入住后的所有1223房间外走廊的监控录像，发现只有清洁人员进去清理过房间，也是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我们现在在想凶手从除了门以外的其他通道进入死者房间的可能。”　　　　江承安托着下巴想了想说：“除了门以外的通道，难道是窗户？从别的房间的窗户爬出去再爬进死者房间？”　　　　江罗希嗯了一声道：“这样凶手就有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进到死者房间，看监控录像的工作量很大。”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着要让她下属重点查找阮小枫的行踪。　　　　阮小枫忽感凄苦万分，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