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夕的最后一个周末，苏妈起了个大早，拎着睡眼惺忪的苏珏往寺庙赶。一路行人皆是往同一个方向奔走，行色匆匆，苏珏一眼扫过去，人群里一半都是与她一般大小的高中生。　　　　中国式教育，对高考看得极重，家长总习惯把自己过高的期望值附加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平日里也总是谨小慎微，生怕自己的孩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耽误了前程。　　　　只差临门一脚，他们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的神明之上，苏珏心里暗自替佛祖着急，每年这时候该是忙坏了吧。　　　　苏珏也是出了社会才发现，一张学位证书仅仅是一块敲门砖。学历不代表能力，有能力不代表情商高，入了社会，首先学的就是做人，而无论是读书、做事还是做人，最根本的目的，还是赚钱。　　　　用苏珏那个抠门老板的话总结一下，就是：“利益为上的时代，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　　　　前程，无非也是与利益挂钩的。历年都有因为高考失利自杀的学生，着实可惜，人生那么长，难免有摔一跤的时候，不必太过介怀。　　　　苏珏打着哈欠，耷拉着脑袋，一副半睡半醒的梦游姿态，抱怨着：“妈，你这都是封建迷信。有那个时间，还不如让我多睡会儿呢，我现在哪是缺什么庇护，缺的是觉。”　　　　“信神明总比信你强，别老跟我整这些歪理。”苏妈挤过人群请了香，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瞪了眼无精打采的苏珏：“你给我精神点！”　　　　苏珏瘪了瘪嘴：“连自己亲闺女都不信，那你让你伟大的神明替我参加高考去。”　　　　“你给我老实点！”苏妈忍着暴脾气深呼吸，咬着牙：“我给神明面子不抽你，回去了我还是可以照样抽你的。”　　　　“妈，别这样。”见苏妈的小火山即将爆发，苏珏立马老实，腆着脸笑着在苏妈肩头蹭了蹭：“都从了你还不行嘛。”　　　　庙里香火鼎盛，苏珏被人群推搡着进了大殿，苏妈从口袋抓了一把硬币给她，秉着香虔诚叩拜了四方。入主殿，在一长排的佛像前逐一叩拜，苏珏学着苏妈的样子，把口袋里的零钱投掷进功德箱。　　　　苏珏有样学样的拜了拜，跪在佛像前，偷摸着睁开一只眼看苏妈。苏妈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佛祖保佑，希望我们家小珏能考上理想的大学，佛祖一定要显灵啊……”　　　　苏珏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送子观音，嘴角抽了抽，这不是为难神明嘛……苏妈有时候真是傻的可爱，苏珏憋着笑又把眼睛闭上了。　　　　侧厅处在排长龙，苏妈拉着苏珏的手一溜小跑站在了队伍后头，才刚站稳，后头稀稀落落又站了几个人。　　　　“妈，这里是干什么的？”苏珏踮着脚往前头张望：“我们不是已经上过香了吗？不回去吗？”　　　　“这是请福袋的地方，听说可灵验了。”苏妈从口袋掏出钱包，乐滋滋的数了数剩下的钱：“钱还有剩，一会儿给你和小远一人请一个福袋，他们家肯定想不到带他祈福的……这孩子也是可怜。”　　　　苏珏“嗯”了一声，转头看了一圈聚拢过来的人群，与她现在相仿年纪的少年，都是被父母牵着手，年轻又稍显疲惫的脸上或是欢喜或是不耐。　　　　打她记事起，蔡修远的父母从来没这么牵过他的手，在他年幼的时候就算是摔倒，也必须自己笑着爬起来，但凡他哭一声，家里必然是一场纷争，他过早的就习惯看人脸色生活了。　　　　相比之下，这些爱操心的父母，倒显得无比可爱了。　　　　*　　　　苏珏拿着福袋去了蔡修远家，门大开着，在门口喊了几声，楼下没人，苏珏便轻车熟路的上楼去了蔡修远的房间。　　　　在房门口敲了敲，见里头没有动静，苏珏转动门把，把门推开一道缝，贼头贼脑的探头往房间里看。　　　　蔡修远正坐在书桌边埋着头，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苏珏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转身把门关好，像只猫似的蹑手蹑脚走到蔡修远身边。把手里的福袋放到书桌上，盯着蔡修远的后脑勺歪了歪脑袋，眉眼笑成月牙状，悄咪咪蹲在他脚边，把脸伸到书桌下方看他的睡颜。　　　　苏珏在看清他的脸之后，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蔡修远闭着眼，脸上的泪痕未干，睫毛上尚挂着泪珠。苏珏从来没见过蔡修远流泪的样子，瞬间有些无措，呆愣愣的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看着他。　　　　“能不能……”蔡修远的睫毛颤了颤：“装没看到。”　　　　苏珏立马“哦”了一声，迅速把脑袋往后缩，与身后的柜子来了个亲密接触，一声闷响，蔡修远眼睛微微睁开看向她。苏珏捂着后脑勺匆忙站起身，道了声“对不起”，转身打算离开。　　　　蔡修远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苏珏滞在原地回头看着他，心情像是误入了男浴室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被抓了包，尴尬又茫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走还是该留。　　　　蔡修远抬起头看着苏珏，额上压出一道红色的印子，瞳子像是溢了水汽的黑珍珠，他微微勾着唇，试图掩饰自己原本的情绪。　　　　“不要笑。”苏珏的心隐隐疼了一下，把脸别开了些，不忍心看他含着泪对自己笑：“你在我面前不要这样。”　　　　“对不起。”蔡修远松了手，略一低头，声音疲惫又无奈：“我没想让人看到的。”　　　　“我的意思是……”苏珏感觉嗓子眼酸涩的难受，重新看向蔡修远：“你不用事事坚强，你也不过才十几岁……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的笑，都是因为真的开心。”　　　　蔡修远的瞳子动了动，偏过头看向书桌上的福袋，伸手把福袋握进掌心，低着头轻轻道了声：“谢谢。”　　　　*　　　　高考那天，蔡修远整个人都不在状态，考最后一门的时候，他的座位是空的，缺考不是小事，更何况蔡修远是被学校寄予厚望的天才，为此闹出不小的动静。　　　　苏珏与何筱筱她们被分在了不同的考场，她们比自己先上了回程的校车。苏珏踏上姗姗来迟的校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路都在看着窗外愣神。　　　　迈进校门，入目是漫天飞扬的试卷，主任站在楼下大声喊着：“都给我住手！说你呢！你这位同学是怎么回事啊？”　　　　楼上一张张绽开的笑颜，伴着脆脆的欢笑声，哄闹的声浪瞬间盖过了主任的咆哮声，众人自动无视了主任的管束，强压过后终于嗅到了自由的味道，极尽热情的拥抱着此刻的释然。试卷洋洋洒洒飘落到地上，风一吹，贴着地面微微浮动。　　　　苏珏仰着头看着热闹的人群，怎么都找不到蔡修远的身影，知道他是又躲起来了，心里憋闷的难受，眼前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葛言蹊站在她身边，低头看她眼泪汪汪的模样，问：“考的很糟糕吗？”　　　　苏珏转头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眼泪顷刻滑落。　　　　葛言蹊瞬间有些慌乱，后退了半步，呆愣在原地，看着突然蹲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的苏珏，转头看了看周围，有些无奈的蹲下身去，伸长了手在苏珏的背上拍了拍：“我不太擅长安慰别人。”　　　　苏珏并不理会他，边哭边担心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把脸窝在双臂之间，往边上挪了几步，葛言蹊看着她跟蜗牛似的，一步一挪，终于成功把自己塞进了角落里。　　　　葛言蹊蹲在原地看着她慢慢挪走，心情莫名的好，嘴角微微勾起，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塞上耳机，低头看着面前小小的一只，纷乱的人群被他挡在了身后。　　　　*　　　　苏珏经过车棚的时候看了眼蔡修远的单车，他的车没有被骑走。　　　　低着头往家走，远远的看到苏妈站在门外往自己来的方向张望，苏珏把眼泪擦干，朝着苏妈的方向笑着挥了挥手。　　　　苏妈看了眼苏珏红肿的双眼，只当她是考砸了，没有多问，取走她的书包，故作轻松的笑着：“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饿了吧？洗洗手就能吃了。”　　　　“妈，我不饿。”苏珏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我有事，出去一下。”　　　　“小珏啊……”苏妈喊住转身出门的苏珏，从口袋里掏了把糖塞进苏珏的口袋：“没关系的，考砸也没关系，别难过。”　　　　“妈，我没考砸，你别担心。”苏珏声音里带着丝哭腔：“我出去找个人，晚饭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　　　　*　　　　苏珏在早已被废弃的工厂里找到了蔡修远，他们俩的秘密基地，从小他心情不好都会呆在这里，他曾经说过：“我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影子。”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他们一起搭建的简易秋千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远处一个废旧的汽车轮胎。　　　　夜色深沉，不见半点星光，工厂里黑黝黝的。　　　　苏珏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边，轻轻叫了声：“蔡修远。”　　　　蔡修远抬起头看向她，眼睛里空洞洞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一般。　　　　苏珏的眼泪一下决了堤：“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