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榕的死,可以说是卸下了短期内施加在东风兵团身上的最后一个担子,而同时,也给了陈沉一个看待问题的新角度。
那就是,他真的不需要过多地去考虑所谓的“道德困境”,因为在这片根本就毫无规则可言的土地上,他所秉持的最基本、最底线的人性和道德,往往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有人会迫不及待地去帮他解决那些棘手的问题,有人会为了极少的利益心甘情愿地背负苦果和骂名。
不需要他自己动手——甚至连暗示也不需要。
就像这次一样。
没错,我是干掉了魏超仁和魏怀仁,但他们俩罪有应得啊,我杀得不对吗?
至于魏榕?
关我屁事。
哦,你说我明知道干掉了魏超仁,魏榕就一定会死?
那我还知道干掉了糯康,他手下那些毒入骨髓的娃娃兵也要死一批呢,那你的意思是,我连糯康也别杀了?
没有这个道理吧?
很显然,没有任何人会用这样的有罪推论去限制陈沉,而这也是他在“原罪”的基础上不再增加新的罪恶的最优解决方案。
当然,只是短期最优的解决方案。
他可以做黑手套,但黑手套下还必须有更黑的手套,专门用来解决这类棘手的问题
陈沉在心里暗暗做出了决定,将某些他曾经设想过、但没有抽出时间去执行的事项提上了日程。
不过,这件事情肯定是要等果敢的事情全部结束、等他回到勐卡后,再考虑铺展开的。
至于现在,那就先等明学昌的事情结束吧
陈沉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躺倒在了行军床上,除了站岗的李帮,其他人都已经进入了安稳的水面。
这几天的时间,他们也实在是疲劳得有点过度了,从最开始在拱堂的第一次杀戮,到后来的绑架,再到用穿插战术击败边防营、直到完成对魏超仁的刺杀,他们几乎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也没有一刻是得到了充足的休息的。
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已经到了极限,而在骤然放松之后,他们也确实有些扛不住了。
——
但其他人能睡,陈沉可不能真的睡死过去。
他只是简单地眯了两个小时,便在中午之前爬了起来,而等他睁开眼时,他看到地除了接替李帮站岗的鲍启,还有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个叫.宁明的。
当时他跟随自己和李帮一起去分割战场,战术动作虽然并不标准,可也有一套自己的打法。
最主要的是,跟同盟军的其他士兵不同,他的胆子很大,主观能动性也很强。
总的来说,这是个可造之材,当时在战场上,陈沉就起了点把他收到东风兵团的心思,但碍于事情太多、再加上又不能完全确认他是否可信,所以并没有当场提出来。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问一问了。
于是,他走到鲍启身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去休息,自己则是走到了宁明的身边,开口跟他搭起了话。
“记得我吗?”
陈沉开口问道。
“报告长官,记得的!”
宁明大声回答,陈沉连忙伸手做出一个下压的动作说道:
“小点声,他们还在休息.你叫宁明对吧?”
“报告长官,是的,我叫宁明!”
宁明的声音小了下来,但回答的方式仍然一板一眼。
这让陈沉不由得有些惊讶——同盟军里,这种作风的士兵可是真的不多。
于是,他继续问道:
“伱是.彭家声彭司令的亲兵?放松点,不用那么严肃,我们就随便聊聊。”
听到陈沉的话,宁明也终于稍稍松弛下来,他回答道:
“报长官,我本来不是彭司令的人,我是原本是跟着魏超仁干的。”
“我看不惯他们的作风,所以就投了彭司令。”
“我来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是之前也打过几仗了,不过都是小仗,没有长官打的那么舒服.”
“魏超仁的兵?看不惯作风?什么作风?”
陈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宁明的回答,脸上写满了疑惑。
什么鬼,这几个家族的民兵武装里,还能有看不惯长官作风的兵存在?
就算真有,魏超仁不行的话,难道彭家声就行吗?
你不肯为魏超仁拼命,就肯为彭家声拼命了?
这个理由多少有些牵强,也让陈沉升起了一丝怀疑,而紧接着,宁明的一番话,则让他疑虑更甚。
“是的长官,魏超仁的私兵太乱了,什么钱都捞,什么事情都做。”
“他们自己本来就收税,手底下的兵又要再收一遍,我本来就是个做小生意的,实在是扛不住税才投了军,但是真到我去收税的时候,又实在下不了手。”
“所以,我在魏家混不下去了,就又来了彭家,但是.”
宁明没有继续说下去,可陈沉却知道他这个但是后面,真正想要说的是什么。
但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魏超仁在做的事情,真以为彭家声不做吗?
如果非要说彭家声比所谓的四大家族强在哪里,那大概就是他本身的身份相对做好,再加上他搞舆论宣传比较在行罢了。
说实话,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理,宁明加入彭家倒是情有可原。
不过问题就在这里了,一个被欺压惯了的人,在瞬间从被压迫者的身份转化为压迫者的身份之后
,他真的还能坚守住本心吗?
别的地方或许可以,但缅北?
实在是不可思议。
陈沉皱起了眉头,继续问道:
“你当兵难道一点私心也没有?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听到这话,宁明立刻摇头,随后回答道:
“报告长官,我有私心的。”
“坦率地说,我不就是想靠博个前程吗?我也没有那么伟大,说什么为民请命什么的,但至少我以为,等我做大了,可以稍微不一样——哪怕说我在军队里禁毒,不让手下吸毒呢?”
“不吸毒,他们就没那么缺钱;不缺钱,剥削老百姓就没那么狠”
说到这里,宁明叹了口气。
“但是我发现,同盟军吸毒比魏家还要狠,同盟军里想往上升,也比魏家还要难。”
“我练得比之前的队长好多了,但我就是当不了队长.”
“你跟我说这个,不怕我告诉彭德仁?”
陈沉打断他问道。
“我已经打算要走了,我跟彭德仁说过了。”
“去哪?”
“走线去云南,不在果敢了。哪怕去南伞做点玉石生意,都比在这里好。”
“也挺好的。”
陈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暂时收起了招揽宁明的心思。
坦率地讲,这个宁明的经历算是缅北民地武士兵中很常见的经历,无论从任何角度上,都挑不出哪怕一点破绽。
被迫投军,被打压后转投他处,郁郁不得志最终离开,同盟军的军营里,你去问一圈,起码有三四个都是一样的心路历程。
但问题是,这个宁明表现得太冷静,太清醒了。
就连他说话的方式,表达的方式,也跟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大头兵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