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在垂花门前走来走去,看见薛莘过来,忙跑来扶住了问道:“夫人,您去哪儿了?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差点急死婢子”。 “嗓子不舒服,出去看大夫了”,薛莘见这边静悄悄的,问道:“清圆和摇影出去找我了?” “嗯”,夏木点头,“奴婢久等她们不来,便去跟大人说了声,大人一听就带人找您去了,大人刚走不久,夫人看见大人没?” “门口正好碰见”,薛莘说着走进垂花门,“待会儿清圆和摇影还不回来,派两个小丫头出去找找。” 夏木答应,一面接过小姐手里的药包一面问道:“夫人,这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家里还有西瓜霜呢,您要不先吃点那个。” 薛莘抬手揉揉额头,片刻后才道:“这药是要早中晚吃的,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明天早上你再给我煎来。饭后吃的。我想休息会,你去吃午饭吧。” 夏木见小姐的脸色极为难看,不放心道:“要不奴婢去请大夫来给您看看吧。” 她其实很不明白小姐嗓子不舒服为什么要出去看大夫,郑大夫那边都是叫一声马上就来的。 “不用”,薛莘有些不耐烦。 夏木不敢再多说,服侍着小姐在床上躺下,冰弦也在这时进来,见小姐侧身睡了,她便没说话。 夏木展开一条薄毯给小姐盖好,将三包药收起来,才转身向冰弦示意了下,两人一前一后脚步轻轻地走到门外。 关上门,冰弦走开些低声问道:“小姐没事吧?怎么还拿了药?” “没事”,夏木同样把声音压得很低,随着冰弦的称呼说:“小姐嗓子不舒服,出去找大夫开了几贴药。我看都是前面那人闹的,大人和夫人本来好好的,她大半夜就送什么案卷来,这不是明摆着跟小姐示威吗?偏大人还看不清,一叫就走。前面的事可还没了呢,大人又这样…你拉我我也得说,咱们老爷一辈子看什么都准,却在给小姐找夫婿这事儿上走了眼,才两年多小姐在宋家受多少委屈啊。” 夏木一向稳重,事情看得清楚也不多说话,但这两天瞅着小姐的心情越发不好,她实在忍不住便在冰弦这个大姐跟前毫不隐瞒地抱怨一通。 哪知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道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夫人与我日益生疏,原来还有你们这群婢子的添油加醋。我宋慈用不起你们这样的刁仆,马上滚。” 夏木吓得发抖,忙低头屈膝见礼。 她编排主子,就算大人命人施了杖刑再赶出去她也没什么话好说。 冰弦同样见了礼,只代夏木道歉,并不敢犟嘴。 这时房门被从内拉开,薛莘看着宋慈:“大人是想让我滚吧。” 宋慈不由握紧背在身后的双拳,一字一字道:“没有,夫人听错了,我是让她们去端饭菜来。” 他说着走近薛莘,神情已经恢复平静,扶住她的手臂,“夫人不饿吗?先吃饭吧。” “冰弦,你回房歇着”,薛莘转身,“夏木,你去让人端饭菜来。” 饭菜还未上齐,清圆和摇影便回来了,看见小姐坐在餐桌边,活泼的清圆还想抱怨两句,下一刻却被大人一个眼神骇得往后直退数步。 餐桌上的气氛很压抑,但薛莘依旧毫无异样地进食。 宋慈一直盯着她面前的饭碗,菜一吃完便给她夹新菜放进去,薛莘懒得说话,不喜欢吃的就直接挑到旁边的小碟子里。 若在前两日,宋慈会耐心地说她,此时却一语不发。 薛莘放下筷子不吃了,他便让人撤下碗碟。 虽然大人一粒米都没吃,但是在场的人没一个敢开口,连走路都没什么声响,屋内安静到诡异。夏木心中忐忑,担心因为刚才自己那一番抱怨之言而导致大人和小姐生隙。 薛莘注意到夏木不安的神情,对她笑笑,摆手示意她随众人下去。 人都走后,宋慈再次握住薛莘的手腕给她把脉,然后便泥塑般就那么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按在腕上僵住了。 完全无误的喜脉! 虽觉宋慈没有做决定的权利,此时薛莘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任由他按着自己的手腕。 作为一个为了自己的命想要放弃腹中小生命的人,她同样没有理直气壮的权利。 宋慈僵了好久,才缓缓收回手,垂眼看到她手腕上被自己的手指按出一片无血色的白,他又伸手轻揉。 “夫人,对不起”,他甫一开口,声音便粗哑得难以分辨,“那天晚上,我没想到马车冲到沟里的后果会那么严重。” “事情已经发生,再说这个还有意义吗?”薛莘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宋慈点点头,看向别处问道:“夫人不要孩子,是不是想‘无子出妻’?” 薛莘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就嗯了一声。 宋慈抬手抚额遮住眼睛,苦笑两声,他以前没想过若是失去夫人会是怎样的心情,此时体会到,却不想是这么苦涩到心尖的滋味。 然而夫人为了离开他做出这般行为,他甚至连发火指责她都不能。 前两天还想他根本不可能跟夫人和离,今天这般处境他却除了用“和离”解决竟想不出来任何可行之法。 喉咙像是被塞进一个铅块,宋慈怎么都吐不出那两个字,他低头握住她的手:“请夫人原谅我,我们好好过日子。” 薛莘叹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是玉贞听到这句话肯定此生无憾了,但她尽管很可能和“玉贞”有什么渊源,却不是那个一心只有宋慈的玉贞。 “我觉得我们不可能好好过日子”,她客观说道,“不如一别两宽。” 宋慈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夫人的心能有多硬,她说和离就必是真要和离,即便他不同意她也会用各种办法达到这个目的。 如果是别家妇人要扼杀腹中子只为了和丈夫分开,他一定会觉得人情险恶,然而放在夫人身上时,他半点指责的话都想不起来。 薛莘不想和宋慈再次陷入相对枯坐,便起身到外面葡萄藤架下,她必须好好想一想,值不值得为这个很可能让她再次死亡的小生命冒险。 她看着绿叶中缀着的沉甸甸的紫红色葡萄,不知怎么眼前竟出现一个顶着葡萄叶子帽儿的小孩子,小孩白白的软软的,朝她伸出手来… 薛莘猛然回神,她想自己这是被负罪感扰得有些魔怔了。 因为拿掉孩子的决定,她一方面觉得对不起玉贞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那个无辜的小生命。 宋慈不知何时走的,晚上吃饭时也没如前两日一样准时回来,薛莘没问,吃过饭在院子里散会儿步便回房睡觉去了。 睡前,薛莘想如果能梦到玉贞指责她,那她就留下这个孩子,如果没有… 宋慈在外面的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才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回提刑衙门,门外值夜的衙役见了,忙跑过来要搀扶,都被宋慈一挥手扫开了。 宋慈喝醉不爱说话,一个趔趄跨进大门,便摇摇晃晃地朝后衙走去。 晚归夫人会生气,他会被关在门外的。 瑛姑知道大人从下午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她当时想跟着却被大人冷冷几个字阻住了脚步。 大人说“以后都别跟着我”,这让瑛姑心里很不安,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短短十几日光景,大人对她就从欣赏到厌烦了? 正心不在焉地做着鞋垫,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瑛姑忙扔下鞋垫跑出来。 “大人?”她惊呼一声快步跑去扶住差点撞翻兵器架子的宋慈,“您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滚”,宋慈一下子甩开瑛姑,被酒精熏得通红的眼睛冷冷盯着瑛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让这个人离他远点,怎么又跑到身边来了?夫人会更误会的……宋慈摇摇头,指了指眼前这个人影道:“以后,都别跟着我。” “大人…”瑛姑瞬间流下两行眼泪,“我怎么了您这么嫌弃我?” 这时被派到前面的晓晴听外间的动静不对,忙穿好衣服跑了出来,见瑛姑娘呆站着哭泣,而大人正脚步不稳地往后衙去,她忙追上搀扶,“大人,瑛姑娘担心您一个下午您…” 话没说完,晓晴被宋慈挥开,踉跄两步站稳她又要追上,却被那双通红的眼睛吓住,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赵诚同样是刚才被甩开的一员,他见瑛姑还站在那儿默默流泪,便走过去道:“瑛姑,别哭啦,大人喝醉了你认什么真。” “捕头大哥我就是不明白,我哪儿做错了,大人要这么冷我?”瑛姑抬手抹掉眼泪,“或许是我碍眼了吧,我是不是该走了?” 赵诚瞪眼道:“你现在是提刑衙门的下属,能说走就走吗?再说你家也没人了,走哪儿去?” 瑛姑看看夜空,“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存身之地。” “我不管你”,赵诚甩手,大步走开,“你好好想一想吧”。 关上房门时,赵诚还听到那个小丫鬟在极力劝说瑛姑的话:“瑛姑娘,您别赌气,大人对您多看重我们都是知道的,整个提刑衙门还能找出一个像您这般茶饭查案都精通的人吗…” 赵诚忍不住摇摇头,关门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