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莘两天前和慧珏公主去灵隐寺上香时,被一个小沙弥拦住并转告了他师父的话:贫僧两日后将归,请有缘人来灵隐一见。 薛莘回来后再三考虑,决定去见一见那个称她为有缘人的和尚,说不定还能够问出父皇现在如何。 她对远古人信奉的宗教有种很强烈的信任感。 薛莘当日推拒了慧珏公主和她一起去的建议,只打算带夏木一人去,早晨睁眼看见正笑看着她的宋慈时,她想的正是这件事。 “睡足了?”宋慈说道,“今天我们去游游西湖如何?” 薛莘坐起身,拢好松开的衣襟,“我有事,恐怕不能与你一起去游西湖。” “也好”,宋慈并不在意,下床给她找好衣服放在手边,拿下衣架上他昨日的衣服,穿着说道:“我今日先把卷宗送到刑部去,你要去哪儿,我们可以一起出门。” 薛莘看他一眼,不知他怎么一夜之间就知道为她考虑了,片刻后才道:“不用,你自去办事。” 宋慈系衣扣的动作顿了顿,笑着应道:“好”。 他已经知道迟迟其实有很固执的性子,同时又是个聪明的女子,而不是以往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没有自己的立场只知迎合别人,为了消除他们二人之间的芥蒂,他就必须给她足够的尊重和信任。 吃过早饭,宋慈嘱咐夏木照顾好薛莘,便步行回宋家去拿城南枯井案的卷宗,这件事并不必须他这个提刑官亲自去做,但那是在迟迟同意和他同游西湖的前提下。 迟迟有事,他也找件事情做才比较好,不然就显得自己早早回来临安太刻意了。 将卷宗送到刑部,宋慈婉拒了刑部官员请茶的邀请便漫步到临安的街市上。 对于这种看在岳父薛大人面上而对他客气有加的官员,宋慈一向很反感,他只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官,不想拽着任何人的龙尾巴上天。 但现实是,他有一个在朝中官居高位的岳父,许多人都在用各种方式提醒他这个大背景。若非这门亲事是父亲早年就定下的,他不会同意。 背着手一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临安街头,宋慈不得不承认,他之前和玉贞亲近不起来,官迷岳父以及旁人在背后议论的裙带关系是很大一个原因。 而有些话题,他和玉贞往往谈不到一块儿,种种原因,让他们之间越发远离。 宋慈其实知道,现在的玉贞是她又不是她,她待人还是那般温柔,却有了让人不敢仰视的距离。她更加灵秀,能一语点醒他又能一字说中他心底所想,他因此而注意到很多在她身上的美好之处,她开始让他移不开眼。 他想过她为何会有这般变化,或许是生死之前想明白了什么,或许是旁人假扮的… 但不管最终的原因是什么,他希望她一直是这个她。 尽管只有一个多月,这个她却在他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如果她又变成之前温柔如水随物赋形的她,宋慈将无法安放这颗心。 以前能有相敬如宾之情,若是她变回去,他却必然不能再面对她。 宋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忽而想到夫人今天要去的是灵隐寺,他心底不由一冷,随即迈开大步向城西而去。 “宋大人,别来无恙啊”,吴淼水走出茶楼,看见大步而来的宋慈,拱拳笑道,“如此着忙,宋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哦,对了,前几天,在凌阳县驿,下官就那么巧的遇见了尊夫人。哎呀,和尊夫人同行的那个男子真不像是池中物,难不成是贤伉俪新结识的朋友?” 宋慈目中闪过冰冷的笑意,“吴淼水,依本官这几年的办案经验,好心提醒你一句,祸从口出,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是管好一张嘴吧。” 说完大步离开。 “你”,吴淼水转身,实在忍不住,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呸,你一个小小地方官还敢骂我,不就是仗着岳家的势吗?” 宋慈听见了这句话,步子顿也未顿,这种不管你是否有能力是否本性如何只归结到“仗势”之上的言论,的确让他厌恶非常。 但更重要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宋慈不想因为这些而影响到他和迟迟,那么以后这些话就只有当作过耳风。 吴淼水见这句嘲笑的话抛出来什么反应都没有,又说了两句更为不堪的话才甩甩袖子向暂居的寓所走去。 茶楼上旗招飘飘,第三层上靠东边一扇半开的窗子边,宴修一身黑衣站立,看了眼吴淼水汇入人群中的背影,食指轻敲窗沿,似自言自语道:“撤掉他吧,再换上来的要是个识时务的贪官,不然我用他干什么?” “是,宴爷”,阳光照不进的窗子内,有人恭敬说道。 宴修看着窗外热闹繁华的街道许久没有再说话,屋内的人没得到指示不敢退下,也干站着。 一刻钟后,宴修垂眼盯视被阳光洒满的修长白皙的手背,轻声问道:“薛府可有人去问凌阳县驿站的那个案子?” 屋内的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知道宴爷在那儿被吴淼水和韩鹏程那两个蠢货审了整整三天,差点被判斩刑,却不太清楚这其中跟薛府有什么关系,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道:“好像前儿个下午,有个自称是薛府的侍卫去刑部问凌阳县的案子,那时案卷还没有送来,咱们的人什么都没有说。” 宴修闻言,唇角微勾,眨眼间又变成冷漠的平直,“薛府的人若再去问,就说我没事,有薛府施压,那两个小官不敢弄鬼。” “是”,屋内人答应,却是满脸迷茫,薛家问这个凌阳县的案子,是关心宴爷?难不成薛庭松知道了什么? 虽然有疑惑,此人却不敢多问。 “另外”,宴修突然想起来正事来,“韩佗胄已死,史弥远掌政却还不放心主战派元老级人物辛弃疾,见皇帝有意起复这员老将,便请求弄死此人,那就让他病死吧,人老了,病死不会太引人注意。” 屋内人听着这平常至极的语气,觉得脚底隐隐生寒,忙不迭半跪称是。 宴修看着窗外,又说:“彼人此时还在临安,消息称四五日后便会离开,等进入江西之后,再动手吧。” “是”,屋内人再次答应,想了想还是说道:“宴爷,有句话小人觉得应该告诉您。” “嗯?”宴修挑眉。 屋内人道:“就是史相…那史弥远不满咱们除掉韩佗胄的方式,他说您做得太明显,让韩佗胄那么死,大家一看便知是被他和杨后害死的,以后在史册中恐留污名。” 宴修轻声笑:“一国宰相之死,不出来几个有重量之人背锅旁人也不信啊,回去吧,这件小事不用在意。” “是”,屋内再次响起恭敬的应声,继而无声地安静下来。 宴修想起那个有生以来第一个对他好的人,有点想去参加科考,因为这个想法,他眼底有丝期待的笑意缓缓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