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问了她一句,竟然好半天也没反应。她干脆上前劈手夺下她手上的米糕,放在盘子里,看着一盘子糟烂也没法儿再吃了,干脆将头上的荷叶拿下来罩了上去。
但自幼受节约粮食教育的云珠,登时觉得心头火气四起,压着气儿指着一廊鸟雀,问道,“你这是造什么孽?好端端的吃食拿来乱扔?你想把它们都胀死啊!”
外头多少人家穷得有上顿没下顿的,她们这些丫头小子若是运气不好些,贾府散了没准儿就要去过那样的日子。
又想着芳官放在自己房中的十来两碎银子,云珠气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见她梗着一张脸不搭话的样子,口不择言的训道,“瞧你这副混样子,不知眉眼高低的,将来叫你那干娘卖了还不当怎么回事儿呢!”
若是换作从前,云珠断不会为着一碟米糕和人交恶,今儿许是太阳底下站久了,火气旺些。
说着说着,干脆道,“你一会儿来把你的银钱拿回去吧,我这岁数当得起谁叫一声师父?没得折了福气还叫人瞧不起。”
这话一出,芳官的脸色猛然冷了几分,委屈与气愤倾泄而出,怒道,“我在怡红院当着差,难道连厨房一块热糕也吃不得了?宝玉还能将玫瑰露送给柳五儿吃呢,不就是一块米糕,我就要吃!我还要扔呢!”
说着,趁云珠不备,转身一把将荷叶下的碟子掀翻了,白瓷的大碟子甫一落地,立马叮铃咣啷的顺着青石地面滚出去老远,咔嚓一声正好碎在进屋人的面前。
二人顺着碗碎的方向,见着了宝玉急三火四的脸。
一时间,芳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是学了往常麝月她们的骄横模样,干脆一艮脖子,不管不顾地呜呜哭起来。
这是拿捏了贾宝玉的死穴啊,云珠心叹道。
见着满地米糕碎渣,云珠认命地一行礼,便说要去耳房里寻工具来打扫,随后只留下一哭一安慰的二人,自己则捂着耳朵一溜烟儿往外跑。
“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绮霰见她往耳房奔,一挥手臂问起。
虽是要出门子了,可宝玉房中的事务她依旧有当之不愧的问责权,只是她出门的时间多起来,不周全的地方也跟着多了起来。如今遇上了,就算事不关己,芳官的事儿也影响不到什么,可绮霰见了也难免细细过问。
“没事,只是……”云珠迟疑了一下,飞快的瞥了一眼来时的路,见绮霰疑问的眼神,并不像是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便搓着衣角小声道,“只是有人跟芳官闹了几句口角,生了些矛盾,眼下已没事儿了。对了,宝玉回来了。”
她到底还是回护了一嘴芳官。
“是不是为着柳五儿的事?”
云珠一愣,霍然看向绮霰。显然,她们高位的管着迎来送往的丫鬟,更了解下人之间的漩涡,莫不是弄巧成拙了?
见这模样,绮霰眉心一皱,叹口气吵厢房的方向叱道,“一群作死的小蹄子,成日里闹闹吵吵的,院中人事岂是咱们能过问的?若是到太太跟前去分辨,你瞧她们是不是都要挨上几板子!”
那柳五儿是个弱气的姑娘,倒是同芳官来过几次怡红院,甚至到云珠面前搭过茬儿。
可那样细细瘦瘦的女孩儿,身上还带着弱症,走几步都要喘两口的,别说上头的主子不会同意她来怡红院伺候,就是绮霰她们几个大丫鬟,也不能同意啊!
你说这要是进来了,将来到底是谁伺候谁?
“也是小孩儿家的友谊,明知道做不成也全力以赴的…”芳官也算是重情重义,脑子又活泛,那柳五儿但凡身体好些,她没准儿就能哄得贾宝玉将人接进来了。
见云珠对这行径不设防的表示肯定,绮霰觉得头更痛了。
“你觉得她做得对?”
云珠不愿意骗她,又不知怎么的,一时将自己带入了那柳五儿去,便细声细气安慰道,“初心是好的,只做法上不甚妥帖。”
自己不也是托了几位贵人的福,这才有惊无险的走到今天嘛。再加上自己和芳官的关系,平日里并不避讳旁人,如今生了些口角,若连自己都将她挑剔得啥也不是,那旁人该怎么看待她二人?
“她自己年纪不大,后头又带着一串小的,是冲着你跟红玉的关系,这才投在你身前的,你不生气?”绮霰盯着云珠的脸,见她是真没有愤懑之意,就知道这是她的良善了。
如今又见回互之意,心中也知晓这是对旁人生出来的恻隐之心,不由得目光温和地对云珠叮嘱道,“太太不会叫她们在院子里呆长久的,你的稳重我自来知晓,也教教她们,不要走岔了路子。”
这哪里还有不答应的呢,绮霰时常以己度人,对下人多有关照,而云珠这两年更是受了她许多照拂,如今一听这离别之语,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放心吧绮大姐姐,芳官就是年纪小不知事呢,那我……”云珠指了指耳房的方向,她可没忘自己是要去扫地的。
绮霰挥挥手。
她虽是二等丫鬟,可能做的事还是得做,怡红院里骄纵的下人颇多,除了贾宝玉身前的事务,其余分工并不明确。
只是提着扫把时,安静无人的工具房门口,云珠忍不住会想,绮霰说王夫人不会留着这些戏官许久,她们那样的年岁,出去能干嘛呢?
原就是从太妃身边出来的精贵人,估计自懂事以后就没过过苦日子吧?她们的出身也注定了向上钻营的程度是有限的……
云珠眼眶酸涩,心下嘱咐自己莫要多管闲事,半斤八两的出身谁又顾得上谁呢。
扫地去吧。
再回去时,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宽阔的青石板上糕点已经干涩,一部分还黏在地上,扫把猛挥也不能推动分毫。
自提了二等,底下有的是排队献殷勤的小丫头,如今轮到自己蹲在地上用竹片抠垃圾,才惊觉夕阳也能把人晒晕。
正累得头晕眼花时,就听见花木之后有人轻喊,“是小云姐姐吗?”
细声细气又怯怯,跟初秋的鸣蝉似的,云珠一抬头,就见一排小脑袋扒在那盆巨大的海棠后面。
做探头探脑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