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休格特：“听明白了吗？”
休格特认为自己听明白了。
但他还是感到困惑：“这有什么意义？”
顾修涯笑了起来，不答反问：“你致力于消除神灵的存在痕迹，又有什么意义？”
休格特愣住了。
刚才因为太过震惊，他忽略了一个很明显的异常信息。
那就是——他明明没有透露过自己在格兰仕降下暴雨的目的，顾修涯，是如何做到不问而知的？
还有，对方在此刻提起这件事，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
休格特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可能让他心跳加快，面色惊疑不定。
他站了起来，看向顾修涯，厉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顾修涯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谁。”
“......我们？”
“没错。”
他看着休格特，露出淡笑，微微躬身一礼：“向你致以最真诚的问候，我的朋友。愿传说在你眼前终结，神灵亦化为虚无。”
噗通。
休格特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看着顾修涯的双眼中一片愕然：“你......”
“如你所见，我也是一名致力于覆灭神灵统治之人。”
顾修涯平静道。
他摸了摸自来水的毛发：“切割驻念神物与人类的联系，是我们这个组织的标志。这代表我们与神灵划清界限的决心。当然，在事业未成之前，我们还是需要借助祂们的力量的，所以我们并未完全堵上这个接口。”
如果顾修涯一上来就说这番话，休格特是不会相信的，甚至于还会提高警惕，怀疑顾修涯实在进行某种诱供。
但现在，在亲眼看到了和自己体内如出一辙的驻念神物后，在听过所谓【切割】的意义和目的后，休格特不确定了。
这实在不像是临时能够编造出来的谎言。
“莪不知道你是否有听说过我们，但我却听说过一些关于你们的事情。”
顾修涯仍在继续说着：“我们的观念和你们并不一致，我们不认为，借助神灵的力量去毁灭神灵是正确的办法。”
“......这就是你之前阻止我降下大雨的理由？”
“没错。”
顾修涯缓缓点头：“我们认为，借助神灵的力量去毁灭神灵是没有意义的，一个旧神倒下，会有无数个新神诞生，长此以往下去，屠龙者终将成为恶龙。”
休格特冷笑：“要说恶龙的话，恐怕你们才更符合这个称谓。毕竟，他们都开始叫你圣徒了。”
“这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我需要一个名义，来让他们信服我。”
顾修涯淡淡道：“对于一群愚民而言，神灵的名头，总是最好用的。”
休格特看着顾修涯的眼睛，他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证明顾修涯在撒谎的痕迹，对方的表情平静，说出来的话也非常符合逻辑，加上眼前的【实证】，让人没有怀疑的理由。
“你把我们贬低得一无是处，我倒是想听听你的高见。”
休格特冷哼一声：“说来听听吧，你的计划是什么？你认为怎样才能彻底消除神灵的存在？”
“科学、还有思想。”
顾修涯道：“人类对于神灵的盲信，源于对未知的恐惧。只要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未知就会越来越少。到那时，人，也就不需要向神寻求启迪了。”
“此外，思想的解放也将加快这一进程。一旦人们意识到自己不该被统治，认识到这个世界没有生来的三六九等，没有谁该高高在上，神灵的权威就将彻底崩塌。”
休格特听到这，发出大笑，笑得面色狰狞，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的眼中一片笑意，可目光中却闪过一丝悲哀，那悲哀并不针对顾修涯，而是因这无药可救的世界而生。
“你以为科学是什么？你以为科学是人类的东西吗？不，你错了。大错特错！”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源自神明，包括你所谓的狗屁科学也一样！你以为科学可以消除神明的存在？让我告诉你吧，科学，也将造神！”
“只要人类还活着，只要意识之海还存在，这个世界就将源源不断的诞生一个又一个神明！你所谓的狗屁科学和思想解放，没有任何意义！没有！”
他大笑，复大喊，仿佛回光返照一样，要以声嘶力竭的怒吼，发泄心中多年积攒下来的绝望和痛苦。
顾修涯并没有因为休格特的话而沮丧。
他刚才那番话，本就是随口而言，故意抛出来，引休格特上钩的。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内心却隐有明悟。
......原来，早在18世纪前，这个世界的科学就已经和神灵有了这种深度的绑定了么？
也是，面对一个知见广博，且伟力无穷的圣灵，人类在遇到问题的时候，的确不太可能放弃向其求教。
毕竟，人都是懒惰的。没有放着捷径不走，去埋头苦干的道理。
那么，这是否可以成为我的力量呢？
如果科学也是一种神话.....我能在其中攉取到什么位置？
心念转动间，他露出一副冷淡表情，表现得像是在为休格特的质疑而不满。
“看样子你似乎有不同的见解？”
“如果你认为我的想法是错误的，那请问，你认为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彻底根除神灵的存在？”
“我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
或许是刚才那番狂吼消耗了他最后的能量，此刻的休格特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精气神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衰退。
他的目光涣散，神情恍惚，嘴里喃喃道：“我这一生都在寻找这个答案。但很可惜，我得到的所有方法，都和你刚才说的一样可笑。”
“神灵是根植在人类群体意识之中的蛆虫，祂们早已和这个世界牢牢捆绑在了一起，无法以任何常规办法根除。”
顾修涯微微皱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们为何还要孜孜不倦的执着于终结传说？”
“那只是，一种防止情况变得更糟的补救措施罢了。”
休格特说到这，顿了下。
“这个世界就像一所不甚牢固的房子，你知道屋顶漏了一个大洞，你知道那个洞终将越来越大，直到引发房子倒塌，压死所有人，但你偏偏又无法去彻底修补它。”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是会放弃补救，选择等死......还是想尽一切办法，选择延缓那一天的到来？”
顾修涯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后者。”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休格特缓缓道：“我们也是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