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涯感觉风在变冷。
秋末的昼夜温差颇大,夜风呼啸而过,吹得人手脚发凉。
身后远远跟着顾修涯的一众巡逻士兵,都在呼啸的风声中,默默立起了衣领。
但顾修涯的体质远超常人,些许气温变化,根本影响不到他分毫。
让他感觉到冷的不是风。
而是赫菲斯的话。
吞噬神灵的虫群,豁免攻击的信仰之力,还有赫菲斯口中的,某种【检定机制】。
线索穿插交错,于顾修涯眼前,透露出一个让人为之颤栗的隐秘信息。
他沉默了好一阵,缓缓抬手,朝空一摄。
真元随风蔓延,游荡于空气中的天地之力顿时受到吸引,自发追逐而来,落到了他手掌中。
顾修涯摊开手掌,问赫菲斯:“你说的虫子......是这东西吗?”
话音未落。
赫菲斯的脸色微变,身躯猛地后撤,飞出数米。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祂才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很抱歉,冕下,我对它们患上了应激反应......”
顾修涯一时无言。
他低下头,看着三三两两的斑驳光影在指尖掠动,脸色也随之忽明忽暗。
无论是以颅中之眼观察,还是用肢体去感触,这些天地之力在他的感受中,都是温和的,友善的,甚至可以说是......顺从。
这些五彩斑斓的光斑,对真元有一种近乎予取予求的顺从,无论他试图将其排列成何种形态,只要真元足够,都能如臂驱使。
就仿佛......它们生来,就是为了听从真元的驱使一般。
顾修涯从没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原本以为这就是天地之力的特性,是如水往东流,日升月落一样,属于世界的原有规则。
但现在,当他从赫菲斯口中得知,这东西在神灵视角下,居然是一种凶残至极的虫子的时候。
他才惊觉,这种顺从,有多么特殊。
天地之力并非天生就是友善的,它们凶残而可怖,它们无情而狰狞。
它只是对真元的操纵者,对修士,对外丹的容纳者,友善罢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
顾修涯不知道。
但他至少明白一点。
——黄蜂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毒刺,对准同一个蜂群的同伴。
毒蛇,也不会用毒牙咬伤自己。
“......所以,现在的我,在你这样的神灵的视角下,是什么面目?”
顾修涯微微抬头。
他看着赫菲斯:“一团虫子的聚合体?一只怪物?还是......一個被虫子覆盖的人类?”
“都不是。”
赫菲斯似乎克制住了内心的不适,缓缓飘回了原地。
“你的灵智体,唔,或者说灵魂,它虽然有些奇特,但并未偏离神灵应有的特征。信仰正在它的轮廓上散发辉光,神圣的意识之力仅是初生,便已经具备了无与伦比的威严模样。它伟岸如高山,蓬勃如朝阳,即便是在最深邃的梦境,也能将黑暗照亮。”
“我虽然不知道,您为何能在虫群的环伺下一尘不染,但......就像紫金花能够在淤泥中保持纯洁一样,这世上总有一些特殊的存在,是与其他同类不一样的。”
“你不是虫子,我的冕下。”
赫菲斯的目光灼灼。
祂看着顾修涯:朗声回答道。
“你是格兰仕的守护神。”
“你是新工业的主人。”
“你是科学的道标。”
“你是魔法的源头。”
“你是即将诞生的......”
赫菲斯的声音在风中回荡,却在即将说出最关键的一句祷言前,戛然而止。
事实上他已经说出了口,只是声音自己消失了。
祂很快反应了过来。
赫菲斯短暂顿了下,微微张嘴,头颅上的蒸汽机发出刺耳嗡鸣,无穷无尽的蒸汽滚滚而出,化为巨浪翻涌。于无声中崩碎又不断重塑,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力量。
祂的双眼绽放出神光,身影如幕布般浮动变幻,最终,伴随一道巨大的齿轮转动声,赫菲斯终于彻底分开了自己的嘴唇。
顾修涯看到祂大张的巨口中一片黑暗,那并不是无光带来的黑暗,而是空无一物的虚空。
他看到光芒在赫菲斯的口腔中浮生,圣洁的纯白化为巨大光柱冲出,洞穿层云,直上云霄。
一瞬间,仿佛万人齐喊的恢宏人声层叠升起。
“我!赫菲斯!”
“我以工业之荣耀。”
“我以灵智之本我!”
“我以天成之真名!”
“向神圣意识之海宣昭。”
“此即,伟大顺天之圣诞!”
轰!
光柱轰然迸射,化为光浪,呼啸蔓延,吹散了阴云。
顾修涯抬起头,看到辽阔夜空分开一条横线,于深邃幽暗的灰雾之中,一道纯白光线自天而降,连接在了他的脑后脊椎之上。
顾修涯微微感到一阵晃神。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随即便发现,天空已于转瞬间恢复了原样。
灰雾消失不见,光线隐没无踪,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荒诞的幻觉。
但他知道那并非幻觉。
因为,他清楚感觉到了自己的灵魂正在发生变化。
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诠释,却有迹可循。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灵智。
顾修涯发现自己的念头变得飞快,同样的一秒钟,从前他只能想到很少的东西。
而现在,他从零数到了一百,数到了一千,一直数到3451,时间才跳到了下一秒。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对于时间的敏感性也得到了提升。
不需要数数,不需要感知心跳,他只要睁开眼,问自己,思维就会告诉他过去了多久。
顾修涯不知道,这究竟是思感跃升引发的【时滞效应】,还是潜意识彻底被开发,带来的超强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