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菲斯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早已习以为常，情绪上没有太大的波动。

祂抬脚向前，拉着顾修涯迎面撞上了面前的臃肿肉山。

刹那间，伴随一阵如同挤过血海肉林的粘稠感，眼前有了光明。

黑暗如雾气密布，却有光芒自四周浮生。

顾修涯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片极为开阔的平原上，荒芜的草地一路蔓延至视线尽头，枯树如嶙峋手掌起伏坐落，不见生灵，唯有黑暗与寂寥。

赫菲斯在一旁呼了口气，神情明显放松了不少。

他放开顾修涯的手，道：“托您的福，我们没有遇上混沌之径最麻烦的东西，这无疑是一种幸运......接下来还有一段路要走，请继续跟紧我。”

顾修涯没有想到进入梦神国度这么麻烦：“......离开的时候还需要走一遍回头路吗？”

“那倒是不用。”

赫菲斯摇摇头：“梦神国度有无数个出入口，因为它本就是无数个梦境连接起来的。回去的时候，我们大可以挑几个好走的。”

“那为什么......”

“您是想问，既然有更安全的路径，为什么我要选择穿行混沌之径进入梦神国度？”

赫菲斯闻弦声而知雅意。

见顾修涯点头，他解释道：“我的冕下，这世上的神灵多到不可计数，但万神议会的席位却是屈指可数的。就像我曾告诉您的那样，神灵的社会古老而原始，祂们只接纳强者。”

“穿行混沌之径，自诡谲平原进入圣者之殿，是万神设下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之人，才有资格坐上神座。”

顾修涯沉默了片刻。

继而道：“你对混沌之径很熟悉，这说明你已经走过了一次，你本没必要再度冒险，是因为我......”

赫菲斯笑了下，言语间没有丝毫邀功意味：“您不必这么想，这是身为从神的我应该做的。”

顾修涯的眼神有轻微触动。

无论赫菲斯这番话有几分真心，至少，祂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祂对顺天的忠诚。

“万神议会将在梦神苏醒的第一千零一分召开，过时未到的神灵将被自动剥夺此次会议的表决权。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接下来得全速前进了。”

赫菲斯开口道：“为了避免吸引来某些寄居于梦境中的东西，我们需要收缩神性意识之力，保持步行。”

顾修涯点点头，抬脚跟上。

二人联袂而行，于黑暗向光明之处寻去。

看似坦途的辽阔平原，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展现出了梦境应有的诡谲和迷幻。

有时候顾修涯远远看到一棵枯树，走进后却变成了一座仿佛活人浸入岩浆形成的扭曲石像。

更可怕的是这种石像对神灵亦有感染效果，仅仅是靠近就让顾修涯的头发出现了石化反应。

按照赫菲斯的说法，这些石像被称之为盗梦神。

即：意图盗取梦神之力的神灵。

“数千年来，梦神积蓄了堪称无穷无尽的意识力量。有部分自视甚高亦或是自以为天赋异禀的神灵，就想通过窃取梦神的力量，摆脱原初的桎梏，脱离群体意识之海独立存在。”

“祂们最终都获得了祂们想要的东西，但代价就是在永坠梦境。”

“请务必不要与祂们发生接触，祂们虽然无法活动，却依旧保有灵智，任何触碰祂们的生物，都会成为祂们的继任者。”

类似的危险一个接着一个，看似安全的平原上杀机密布。如果没有人领路，即便是神灵亦难走到终途。

一路行来，顾修涯看见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大如山岳的机械巨蟒首尾相连疯狂啃食着自己、阴森寒冷的苍白城镇里游荡着如同活死人一样的【神灵躯壳】、真菌密布的史前洞穴中匍匐着不可名状的臃肿生物，还有必须献出至宝，才允许路人通过的【贪婪之壁】。

赫菲斯用两个小球一样的东西换得了通行资格。

顾修涯没有去问赫菲斯付出的东西是什么。一位古老圣灵拥有一些珍贵的收藏品很正常。他不想让赫菲斯觉得他在觊觎自己的从神。

信任的本质就是允许他人拥有秘密，他愿意包容赫菲斯的秘密，就像赫菲斯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一路走来，总是在到处散布【意识态孢子粉】一样。

随着步行的距离越来越远，黑雾也逐渐由浓转淡。

大雾从一开始的黑色，变成了灰色。

就这样走了快五个小时。

终于，在穿过一片突然出现的茂密森林后，平原现出了它的终点。

顾修涯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座极为庞大的山峰之下，它仿佛是【壮绝】这个概念的具现，无论视线怎样移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目之所及都是它如剑倒悬般的巍峨身躯。

在高山之巅，有一座宏伟神殿参天而立，于无尽灰雾之中大放神光。

“那就是万神之殿了。”

赫菲斯对顾修涯道：“冕下，待会您需要证明自己拥有坐上神座的资格。在这个过程中，天父教以及其他曾和我们发生过冲突的教派所属神灵，多半会故意刁难您，您要有心理准备。”

顾修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赫菲斯于是上前一步，对着眼前的大雾伸出了手。

祂脑袋上的蒸汽机微微震动，神性意识之力伴随蒸汽喷涌蓬勃而出，与大雾相连。

一瞬间，仿佛通过了某种检定，雾气骤然汇聚，裹挟住赫菲斯和顾修涯冲天而起。

在风驰电掣般的急速飞跃中，白雾越过高山，升入高空，抵临神殿之前。

顾修涯从雾中走出，看了眼面前的神殿。

言语很难尽述它的壮观，每个近距离看到它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渺小感。

高如擎天的巨柱撑起了散发神光的庞大穹顶，巨大的石门古朴而高耸，仿佛传说中的世界之壁。

就连神殿前的阶梯，都是由长二十米，高五米的巨石构成。

顾修涯站在阶梯前，发现以自己此刻的意识体状态，最好的通过方法居然是用爬。

但这显然不是符合神灵身份的做法。

“冕下，在这里不可以使用神力。”

或许是看出顾修涯有些犯难，赫菲斯专程提醒了一句。

顾修涯听懂了赫菲斯的暗示——不可以使用神力，就是不能调用群体意识之海的力量。但只要是自身拥有的力量，就可以使用无虞了。

想到这，他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迎风而涨，化为了一尊体态庞然的三首巨人。

接纳了顺天神性的痴愚地蟒，本质上就是半个顺天之神。换言之属于痴愚地蟒的力量，也同时属于顺天之神。

顾修涯的操作并未违反万神定下的规则。

结丹后期的真身高度已经超过了二十米，四肢壮硕程度也有等幅提升，此刻的顾修涯看上去就像一只史前巨兽。他抬头环视了一圈，发现原本巍峨庞然的神殿，已在他眼中急速缩小，虽然壮观依旧，却已非高不可攀了。

他转头瞥了眼现出真实体型后只到自己腰间的赫菲斯，估摸着以对方此刻的高度，想要不借助外力登上阶梯，恐怕要表演一段体操才行。

顾修涯于是手掌，握住了赫菲斯的手。

在赫菲斯惊讶的目光中，他微微用力，提携着赫菲斯迈过了第一步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