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雾见萧平久久没有从云兮的房中出来，猜着两人多年未见，应是有许多话要说，就想着到关州城中给老头子去封信。谁知还未出村，就碰到了从平西将军府赶来的温天佑。　　　　温天佑昨日见云兮病情还算稳定，便连夜回府处理了一些较为紧急的军务，再告知辛夷尽快收拾出几间房来，方便萧平一行入住。　　　　“将军想让云兮住到将军府中去？”夕雾有些诧异地问道。　　　　“是殿下吩咐的。将军府虽布置简单，不比驿馆和关州府衙，但好在位处城郊，防备森严，更能避人耳目。”知道这个小道士照顾了云兮好些年，虽还未能全然相信，温天佑还是难得的温和。　　　　“你是说云兮会有危险？”夕雾行走江湖多年，一下子听出了温天佑话中的隐含之意，不由低声询问道。　　　　温天佑没想到她如此敏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淡淡道：“毕竟事涉储君和关州旧案，未雨绸缪总是好的。道长如今也最好不要到处乱走，这关州城，并不太平。”　　　　温天佑为人谨慎，在外有常胜将军之名，既然连他都这么说了，以自己的三脚猫功夫的确还是收敛点好。不过，正因为如此，也要让老头子尽快赶到关州。想着，夕雾便对温天佑正色道：“我这有封信要寄给师父，不知道将军是否方便代寄？”说着主动将信展与温天佑看，内容十分简单，说是云兮情况不好，请师父尽快赶往沙柳村。　　　　见温天佑仍有犹疑，夕雾便有些急了：“当年师父在火泉涧捡到云兮时，我不足十岁，所知所记甚为有限。殿下与将军若真想未雨绸缪，少不得要寻我师父问明情况。　　　　我知道将军对我的身份仍有怀疑，但我们师徒是江湖人，一向与你们官家井水不犯河水，当年救人也只是顺手，照顾云兮也不过是为了积攒福报，若真有什么勾当，也不会十年没有动作。”夕雾一急，口气就有些冲了。　　　　温天佑看小道士急了，反而松了一口气：“道长莫恼，道长的心意，想来郡主最是明白，温某亦不敢猜疑。只是安防一事本就细致，并不针对道长。我军中有专门的信使，还望道长告知地址，温某好派人将信尽快送出去。”　　　　夕雾见他如此放低姿态，知道自己先前有些放肆了，听话地点了点头，跟着温天佑的亲兵出去寻信使去了。　　　　左维昨日折腾到半夜，这会儿刚起了吃完早膳，正在和桂嫂家的两个小孙子玩耍闲聊。　　　　“诶，你家边上住的娘子叫什么啊？”　　　　“唔，名字是不知道，不过大家都叫她平娘子。”　　　　“哦，那她人怎么样？”　　　　“唔，娘子是个好人，虽然不会说话，还瘸了条腿，但是过年过节总给我们一些糖果和小玩具，空闲时还教我们识字呢。我爹在并州做工，老长时间回不了家，平娘子还会帮我娘给我爹写家书，都不收钱。”　　　　“是啊是啊，爹娘和祖母都说像平娘子这种能断文识字的娘子应该是出身大家，就算不是小姐，也是个笔墨丫鬟，只可惜被关州当年那场大火断了前途。”　　　　两个小家伙吃着凤嬷嬷特意给左维做的糕点，这会儿早已与昨晚上突然冒出来的小公子打成了一片。　　　　“关州大火？”　　　　左维喜好兵书，对十年前的关州之战也略有了解，知道正是这一战使曾经风华正盛的定国公府在一夜之间满门尽殁，但他毕竟年岁尚幼，知之不深，想到师长曾暗中怀疑自己与定国公府有牵连，便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你没听过关州大火吗？十年前，大黎人带着二十万大军强攻关州，卫家军没能守住，大黎人破城而入后就开始放火屠城。村长爷爷带着我们整个村子的人躲进了旁边的山岭，挖了地道，我们就住在地道里，躲了三年才重新回到这里的。　　　　不过，当时关州城里有挺多人没来得及逃，听说大黎人屠城时可狠了，看见尸体都要捅几刀才肯罢休，后来索性将整个关州城烧了，摆明不想留活口。”　　　　年纪稍大些的金生回答道，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虽然事发时才不过稚儿，但街坊邻里的闲话传言可听了不少。　　　　“都烧了吗？可是我怎么听说定国公府没烧啊？”　　　　见左维提起定国公府，年纪小些的木生突然白了脸，金生则压低了喉咙，“嘘，定国公府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是大黎人特意留下来的。”　　　　“特意留下来的？为什么？”　　　　“听说是为了羞辱定国公和皇帝陛下。　　　　祖母说，她还小的时候卫家军就开始镇守关州了，从未打过败仗，折在卫家军手下的大黎将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十年前关州城破时，大黎人特意留下了定国公府，说要卫家亲眼看着我大靖灭亡，以泄心头之恨。”　　　　“欺人太甚！”还未听金生说完，左维便愤怒地打断了他。　　　　金生唬了一跳，看着眼前这位小公子，觉得虽然他看着年纪不如自己大，个子不如自己高，长得也没自己壮实，但总给人一种很厉害的感觉。　　　　“唔，你以后别随便提定国公府的事，也别去那附近转悠，那地方，闹鬼。”虽然祖母和爹娘叮咛过别提定国公府的事儿，犯忌讳，金生看着手上的糕点还是好心地提醒了左维一句，不过也不肯再多说了。　　　　左维年纪虽小，但也读过不少书，知道世间虽有鬼神之说，但大多是装神弄鬼，所以对定国公府闹鬼一事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平娘子这个人，似乎隐隐约约和定国公府有些许关系，会不会和自己的身世有关呢？　　　　他正思索着，抬头瞧见温天佑和萧平并肩走出了院子，似乎在商议着什么。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趁着殿下不在，直接去问平娘子，左维想。他是个敢想敢做的性子，轻轻一跃便从桂嫂家的墙头翻到了平娘子的院子里，院中的兵卒知道他是太子殿下带来的小孩子也不阻拦。左维便畅通无阻地进了云兮的卧室。　　　　云兮并未睡着，陡然听见卧室进了人，却见院外的兵卒并无声响，也不睁眼，只是静静地听着。来人故意将脚步放轻，气息却并不稳当，看来是只三脚猫，云兮在心里轻笑道。忽然，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转头向来人的方向望去。　　　　再说左维这边，他本就接受的大家教育，家教颇严，年纪虽小，但对男女之防还是有所了解的，若不是为了心头的疑虑，也不愿贸贸然进入女子的房间。　　　　等到进了卧室之后发现平娘子正睡着，他就更加别扭了，转头就想逃。可谁知还未等他离开，便瞧见平娘子从床上望了过来。　　　　平娘子今日没有蒙面纱，脸上的伤便都显露出来了，看着有些狰狞。应该是关州大火时受得伤吧，左维听金生两兄弟提起过，倒没有对云兮脸上的伤疤太过震惊。　　　　看起来很疼的样子，娘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当年应该糟了很多罪吧，左维有些心疼地想。　　　　云兮见左维直直地盯着她的脸，以为小孩子吓到了，赶忙用一只手遮了脸，另一只手拍拍床沿，示意他坐下来。　　　　左维知道，这会儿自己怕是走不了了，又想着昨日半夜陪着娘子说了半天话，也不算陌生，便乖乖在昨日坐过的位置上重新坐了下来，正色道：“小子唐突，打扰娘子休息了。”说着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云兮看到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由得嘴角弯弯翘起，笑着向他点头回礼。见他穿得单薄，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发现手心热得很，才知道小男孩体热，倒不必再添衣了，心下松了一口气，顺手在他的手掌上写些什么。　　　　左维本想着娘子身体不适，又不能言语，大概不愿与自己多说，这会儿看娘子专门等着自己似的，心中的疑虑越加深了。不管怎么说，先静观其变吧，左维想着，便耐心看着娘子在自己手掌上写字。　　　　娘子似乎是怕他看不懂，写得很慢，一笔一画甚为工整，好不容易写完一个问题，左维便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回答：“劳娘子挂心，小子昨晚睡得很好，桂嫂做的早膳也很可口，娘子今日可好些了？”　　　　云兮笑着点点头，昨日左维虽在自己耳边说了很多，但睡梦中迷迷糊糊的不甚清楚，想起早逝的兄嫂，就想着再多问些问题，谁知左维却有些坐不住了。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会过来，这会儿见娘子没有想象中的难处，想着赶紧问问题，便也顾不得礼节，开门见山道：“请娘子见谅，小子这有个问题想问娘子，不知道娘子能否替小子解答一二？”　　　　云兮原以为是萧平让左维来看看自己，这会儿才觉察出来不对劲，倒也没阻止，点点头让左维继续说。　　　　“小子心中有些疑惑，娘子与我不过在前几日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太子殿下却大半夜让我来陪您说话，而您现在刚醒来对我又十分亲近，这实在不像是陌生人之间的交际，难道仅仅是因为娘子您喜欢和小孩子说话吗？　　　　所以小子冒昧请教娘子，不知娘子以前是否见过我，抑或是，娘子曾与我家有旧？”　　　　左维说完，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平娘子的脸想要看出些什么来，只可惜大着胆子看了半天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便有些沮丧。　　　　只是他不知道，云兮听到此问，面上不显，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苦笑着想，萧平光想着长清王府三朝帝师无人敢欺，怎么就没想到能养出三朝帝师的人家可不各个都是人精，就算不是亲生的也能多养出几个心眼来。　　　　定了定神，云兮在左维的手上写道：“你不喜欢和我说话？”　　　　左维乍一看到问题似乎有些慌了神，觉得自己冒犯到了云兮，想到这几天太子殿下的情状，立即正色道：“娘子勿要多虑，小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娘子是殿下的朋友，娘子能够好转，殿下十分欢喜，小子也觉得十分高兴。只要娘子能够好起来，您什么时候想找小子说话小子都可以陪您。”　　　　云兮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有些心疼，迅速地写道：“你不用慌张，这与你没有关系。毕竟你与我不熟，对着一个长得难看不会言语的陌生娘子拉家常搁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我与殿下是故交，当时他见我病重，又知我喜欢小孩子，才听从大夫的话将你带来陪我说说话。说到底，是我要谢谢你。不过我现在有些累了，我们下次再聊，你看可好？”　　　　左维见平娘子下了逐客令，也不扭捏起身回了个礼：“娘子好好休息，小子先退下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您。”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云兮的房间，却没人留意到他转头后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神。　　　　云兮对着左维的背影默默地长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想，看来是时候和萧平商量一下左维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