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祠堂的灯亮了...!”
一时间,孙府上下十余间宅子全都亮堂起来,老太爷孙舒来更是连纽扣都没系严实,便在数人的簇拥下,拖衣带袍地来到祠堂。
一看见那鹤嘴灯上豆大的火苗,滚烫的老泪差点落了下来。
“恩师在上,不肖弟子孙舒来,前来拜见。”
床榻之上,谢自然心神一荡。
咦?竟然有人以降临法求见他。
他侧耳听了片刻,才隐约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没想到,这请神之人竟是当年入山的野郎中。
于是谢自然盘腿坐定,决定传神过去看看。
孙家祠堂外,此刻已挤满了人,屋里却只有孙舒来自己和长子孙彦昌跪在蒲团上。
孙彦昌作为这一代的孙家家主,平日里也是个冷面硬派之人,此时在老父亲面前,却只能乖乖缩头蹲在一边,半天才试探着问道:“父亲,真是祖师显灵了?”
孙舒来长叹一声,说道:“当年妙境之中,恩师传了我们这降临之术,可甲子以来,谁也没真的请到过他老人家。我孙家青灯添油六十载,今日还是头一回灯亮,只盼是精诚所至。”
眼看青灯上烛火飘摇,似乎随时会灭掉,孙舒来不敢再耽搁,一叩首后,继续说道:“恩师,五月初三便是弟子的百岁寿辰,为此我已寄了书信给当年入山的几位故友。”
“舒来如今年事已高,大限不远,他们念在旧情,应该都会来此赴宴,若是恩师也能降临此间,舒来此生便是无憾了。”
屋内光影明灭不定,孙舒来父子跪等了半晌,周围也没见动静。
直到他们起身看向那盏青灯,那簇小火苗才一下拉长了三寸,焰心之中,一个若有若无的人形剪影浮现出来,正微微颔首。
那光影一闪而逝,随即连灯上的火苗也突然灭了,孙彦昌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忙问道:“父亲,刚才那位就是祖师么?”
孙舒来也有些茫然,和长子对视了一眼,才恍惚说道:“应该…是吧。”
当年妙境之中,恩师只是以神念传法,并没有显露过相貌真身,所以他也无法确定。
这父子俩以为降临法已经断了,便随口聊起了闲话。
“父亲,你刚才为何不把话与祖师明说?这《蛰龙眠》你修了一甲子,却始终卡在那未得进寸,当年你被收入仙门,也是因为这《蛰龙眠》迟迟不能筑基,最后还被宗门遣回到世俗中。说难听点,祖师赐你这功法,不是摆明了坑人么?”
此话一出,孙舒来胡子一翘,暴扣了孙彦昌一个栗子。
“逆子,把嘴给我缝上。恩师当年说了,老夫虽资质愚钝,却是有大毅力之人,这才给了我这《蛰龙眠》,还千叮万嘱要我守住本心。只要老夫还没入土,谁晓得哪天就突然龙抬头了呢?”
孙彦昌听他这话已经耳朵生出了茧子,叹道:“你也别给我灌这迷魂汤了,如今咱们孙家嫡系,全都被你带进了坑里,这修行跟不上,想要在汴城立住脚跟谈何容易,孙家现下的光景,您也不是不知道。”
说到这,父子二人同是一声长叹。
松阳县客栈里,谢自然此时才收回了神意。
这孙舒来本是乡野郎中出生,当年妙境勘心,因他坚韧淳朴,又有医者仁心,才得了这《蛰龙眠》。
这法门,本就有返老还童求取长生的妙用,怎就让他练成了这幅垂垂老矣的模样。
谢自然心里琢磨着,倒是可以去汴城凑凑热闹。
寻山问道访友,本是山人三大乐事。
这孙府寿宴在即,没准当年的五人真会齐聚一堂,见见故人,倒也有趣。
更何况,他们修行妙诀一甲子,正好瞧瞧他们体内,是否养出一丝真妙来,没准还能让他谢某人捞点顺水人情。
想想还有点小兴奋呢。
定好了日后行程,谢自然人也更舒坦了,倾耳一听,屋外一场夜雨总算是停了。
床榻外,撑起屏风的木架子吱呦响,竟是谢神谙有床不睡,整个人倒挂在上边。
此时的她,换上了一身红色小宫裙,只是裙摆正耷拉在脸上,露出半个肉嘟嘟的粉红小屁屁。
看她精蹦得很,哪里像个女娃。
谢自然起身来到窗前,轻轻把窗推开,鼻尖一嗅,只觉有一座茶山浸润在了透明的水泊里,清清凉凉,被他一口饮下。
都说这春雷除秽祟,还真是不假。
“谙儿,把你那些小姊妹都放出来吧。”
屏风上,谢神谙眨巴着大眼睛,像是听懂了谢自然的话。
片刻间,一个个七彩光团从她眉心飞出,一上一下缭绕在她周围。
谢自然不禁一叹。
只怕在三十年前,这小女娃便已经觉醒了一丝灵智,只因她生性厌恶血腥,所以一直缩在木雕体内不敢显露。
佛门最讲因果,那恶僧取了那么多女童阴血,又哪会让她们的生魂逃离出来。
谙儿无力阻止她们被迫害,只能偷偷拘了一丝魂魄保全下来,庆幸的是,这些魂魄虽然羸弱了些,但三魂七魄完整,应该不妨碍再入阴司轮回。
“黄泉没有回头路,今夜便各自回家,圆父母亲人一场好梦吧。”
话音一落,谢自然眉心分化出数十缕神意,然后裹挟着一个个七彩光团,往松阳县各处飞去。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愿今夜各得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