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掌柜一听戚世良是公门中人,生怕听了不该听的,于是拿起鸡毛掸子假意拂灰,小步往后堂去了。
“谢戚巡捕抬爱。”
谢自然回了一礼,接着转身从书柜上抽出一本小册子递到戚世良手里。
“正巧看到这本《山河息心》,便买来赠与巡捕大人了。”
戚世良心头一跳。
谢先生突然赠书,定然不会无的放矢。
他目光在扉页上匆匆扫过,见是一本平平无奇的田园杂谈,一时也猜不出谢自然用意,不过仍是小心将书册收好,然后躬身回礼。
这戚世良所想,倒也差不离。
他久在公门中,血魄刀下亡魂无数,这已经在心境上成了他修行的阻碍,更会给日后招来厄运。
谢自然得了一缕抱素还真之妙,此时看这满屋书册,无需翻阅,也能洞见书中一分真谛。
正所谓,息心既是息灾,这本《山河息心》正是一位人屠归隐后,在山水田园中著成,戚世良若能从中有悟,识得退后一步,应该便能跳出现下的囹圄。
“先生今日可是要离开松阳县了?”
谢自然点了点头。
“准备走水路,顺着瞿江东去,一叶扁舟下汴城,寻访几位故友。”
戚世良闻言胸怀一畅。
“还是先生洒脱,过千山,访故人,若非戚某接了调令,真想与先生同行一程。”
说到这,戚世良话锋一转,提醒道:“我知先生不是凡人,但若是入了汴城,还是小心些为妙。那地方,如今可乱得很。”
“哦?”
戚世良继续道:“那汴城白天倒还无妨,可一到夜里就热闹了。就像那些清口里唱的,盗库房的飞贼,会隐身的道士,上房梁的刺客,捉夜鬼的法师,还有专宰嫖客的敲头党,反正是一锅乱炖。”
谢自然道:“官府的人不管管?”
戚世良摇头一叹。
“不是不管,是咱们公门中人手伸不过去,也管不过来。那汴城乃是东临郡首府,更是旧时东临国的故都,背后盘根错节,一潭子水深不见底。而且,传闻那东临郡王有招揽玄门异人之好,汴城生乱,只怕就有他一半功劳。”
“原来如此,谢某记下了,谢过戚巡捕提点。”
他二人接着又唠了两句闲话,却忽听头上阁楼里,传来老掌柜一声惊呼。
“娘嘞,有鬼啊!”
接着就看到老掌柜吓得连滚带爬,直接从木梯上一跃而下。
戚世良反应极快,可刚一动作就被谢自然一把拉了回来。
“戚巡捕稍安勿躁,阁楼上是谙儿。”
戚世良一听是那具神谙妙童,顿时憨笑一声,表示会意,谢自然则是一步迈出来到二楼。
放眼望去,这地方只有一扇天窗漏光,屋内有些暗淡,眼前一排排书架铺开,看着更像个库房。
诡异的是,此刻正有几个古怪的声音在絮絮叨叨。
“好了,轮到你讲故事了。”
“话说那年,这清河镇来了个游侠儿...”
“停停停,主人喊停,怎么又是这个故事。”
“邓夫子,小的只会这一个故事啊。”
“换换换,赶紧换个人来,就你了。”
“谢过主人恩典,谢过夫子点拨。传闻宝丰年间,有捕鱼人入沙头湾,忽遇...”
...
谢自然顺着声音寻去,却见阁楼的角落里,五个虚浮的灵体围成了一圈,而谢神谙则靠在墙角,拄着下巴听他们说故事。
这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悬浮在谙儿旁边,此人正是他们口中的邓夫子,在他的胸口处,一本《瀚海辞书》起起伏伏,上面的署名正是姓邓。
至于其他几个灵体,胸口也各有一本小册子悬浮着,而且都是些志怪小抄。
谢自然定神细看,这五道灵体根本算不得精怪鬼物,那些书册也没有觉醒灵智。
眼下一切,不过是因为书是好书,藏有奥妙,吸引了谙儿显法,来了个抱素还真。
不过,那本《瀚海辞书》应该是有些年岁了,若是能被谙儿一直点化下去,没准真能化成书中精怪。
“咦,是先生来了。”
在谙儿看到谢自然的刹那,那邓夫子也发出了一声惊呼。
只见小姑娘屁腚一翘,直接缩成了一尺大小跳到了谢自然肩膀上,嘴里还在咿咿呀呀。
一时间,所有灵体都一溜烟泯灭掉,只剩那位邓夫子留了下来。
“见过谢先生,主人说,想让我来教她识字。”
谢自然浅笑一声,心里想着,这倒是省了自己不少麻烦。
不过一会还得寻个话头,告诫这屁孩一番,这化活之法,可不能再随便乱用。
书斋柜台前,老掌柜正嘴上抱怨。
“今儿个是怎么了,对面客栈不安生,我这书斋里也闹鬼。大人你听说了没,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贼,会去偷人的月子奶。”
戚世良哪有心思搭理他,自己一早上都在寻人,这会儿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
“掌柜的,要不你去给我找碗水喝?”
老掌柜虽有些不乐意,但哪敢招惹公门中人,于是拖着身子去了书斋后院。
戚世良咽着干唾沫在铺子里一阵打量,忽见旁边柜台上,有个鎏金的奶罐立在一堆杂物旁边。
他大掌捞来,摇了摇,竟是满满当当一罐奶,揭开盖子一嗅,嗯,真鲜,只怕是牛羊身上刚挤下来不久。
他也顾不上别人,咕噜咕噜就往嘴里灌了几大口,口舌这才松快下来。
只是这味道嘛...他越是回味,越是奇怪。
他看了看这鎏金瓶,突然心里一跳。
“难道...”
戚世良一下捂住了嘴,打望了一下阁楼上,眼睛顿时滴溜溜转了几个来回,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