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纪晓岚的儒，却是儒，腐儒的儒。

两人的道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两人的境界，却差之千里！

所以纪晓岚输了。

他比和珅聪明，却始终没有看透儒家的本质。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何维佳将这一切告诉纪晓岚，纪晓岚能看透吗？

答案是否定的。

道不是说的，而是悟的，要有足够的经历。

道可道，非常道。

能用语言说出来的道，就不是道！

纪晓岚的经历不够，他前半生受到儒家思想荼毒，一时半会是改不回来的。

也正是因为改不回来，所以他才会颓废，而真正能拯救纪晓岚的只有他自己！

何维佳要做的，就是在纪晓岚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让他的目光不在局限在儒家这一条道路。

而是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他要做的，是打破纪晓岚心中的一扇窗！

所以下一刻，何维佳问了纪晓岚这样一个问题：

“和大人很贪，纪先生不贪，但倘若和大人将自己这些年贪的钱，拿出七成购买粮食赈济灾民，修建水利，您还认为和大人是贪官吗？”

和珅很贪，凡是他经手的买卖，少则三成，多则七成。

修建水利，他能贪点。

买官卖官，他也能贪点。

哪怕是粮草调动这种小事情，作为户部尚书的和珅，照样和捞一笔柴米油盐。

他的财富有多少？

可以用四个字来形成——富可敌国。

和珅死后，他一个人的财富，便撑起了嘉庆前十年的辉煌。

当然，现在的和珅还达不到富可敌国的程度，毕竟这才乾隆十八年。

但即便如此，假设和珅真的将七成的财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大到清理河道，小到施粥救民。

这笔钱，至少可以让乾隆朝多兴盛二十年！

虽然不想承认，但此刻面色难看的纪晓岚，最终只能点头说道：

“他会是好人，甚至是一个足以名垂青史的圣人。”

纪晓岚的脸色为什么难看？

不是因为承载和珅有成为圣人的机会，而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和珅的权利和财富，所以他就没办法做成这些事情。

这让纪晓岚不由的再次陷入自我怀疑的循坏：

“你的意思是，我的路走错了？”

何维佳听出了纪晓岚的沮丧。

但紧接着，他便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您认为，和大人会这么做吗？”

没有任何犹豫，纪晓岚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会，和珅贪婪成性，绝不会这么做。”

纪晓岚了解和珅，恰恰是因为了解，所以他知道和珅绝不可能将七成的财富分给天下人。

和珅走的是法，不是律法的法，而是办法的法。

全天下最大的法是什么法？

是权利的法，而能拥有这个法的人，只能是皇帝。

和珅可以拥有这个法，但他不能拥有强大的权法，一旦超过了某条线，和珅必死无疑。

所以和珅只能争取全天下第二大的法——财富！

和珅将财富视作自己的武器。

财富越多，他就越有信心，他的法就越强。

所以在这一刻，何维佳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如果是您，您会这么做吗？”

对于这个问题，纪晓岚沉默了，假设自己是和珅？

这个问题很有趣，他几乎下意识想到。

在拥有了权利和财富之后，自己应该如何治理这个国家，推行自己的儒家政策，让天下人越来越好。

但自己真的能成为和珅吗？

古往今来，不是没人做到这一点，比如知行合一的王阳明。

这是极高的境界，思想和行动高度统一。

但纪晓岚能做到吗？

看着放在不远处的烟杆，纪晓岚摇摇头。

他叹了口气，心中明白自己终归只是一个俗人：

“不会，我与和珅是不一样，但大家都不是圣人，他做不到我这样清廉，我也做不到他那样权势滔天。”

和珅是一条路走到黑，但纪晓岚难道就能有回头路？

别闹了，自己与和珅一样，甚至还不如和珅。

清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近人情，意味着以高标准要求自己。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两人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都已经被脚下的这条道路吞噬。

纪晓岚曾经打趣过和珅，说你这辈子贪这么多银子有什么用？

当时的和珅笑而不语。

而现在，报应来了。

此刻的纪晓岚不懂，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不由的开始想——自己为官清廉有什么用？

只是对于纪晓岚此刻眼里的自嘲，何维佳反问对方：

“真的只是清廉？”

纪晓岚愣了一下，他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何维佳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表情十分认真：

“纪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找您？”

没有任何迟疑，纪晓岚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当然是因为我为官清廉。”

但下一刻，何维佳摇摇头，给了纪晓岚当头一棒：

“这天下可不是只有纪先生一位清官。”

纪晓岚不是傻子，脑海中的一道灵光再次浮现。

相比较之前，此刻的这道灵光愈发的清晰：

“因为我是当朝一品，四库管总撰官，文坛领袖？”

纪晓岚不敢说自己是天下唯一的清官。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世道未免也太黑暗了。

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为官清廉，为民请愿。

何维佳为什么来找自己？

这让纪晓岚不由想到他身上一个独特的身份，一个有别于天下其他清官的不同——权力。

也就是在这一刻，何维佳的心，安定了下来。

他与纪晓岚说的这么多，本质上就是为了引出纪晓岚此刻的这个念头。

因为只有纪晓岚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不同之处，才能顺理成章的说出接下来的这句话：

“您说的话和珅会听吗？”

动物的行为，是可以通过外在因素的干预，从而被改变的。

比如训练小猫小狗。

人作为动物的一员，自然也包括其中。

不过相较于动物，因为人具备的智慧能力。

所以这种改变更应该是思想上的外力，而不是像动物一样野蛮的压迫对方。

很显然，何维佳是一个聪明的人类，而不是野蛮的动物。

纪晓岚并没有意识到，通过与何维佳的交谈。

他的想法逐渐从最初自己是废物，和珅的这条道路才是正确的，逐渐转变成双方各有优缺，最后则是在何维佳的引导下。

逐渐意识到，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这一点很重要，纪晓岚逐渐自信起来。

不过当何维佳问纪晓岚能否力压和珅的时候，纪晓岚的脸色有些难看，他黑着脸说道：

“不会。”

但下一刻，何维佳的一句话，就好像一束光，一瞬间肃清了纪晓岚心中的迷茫：

“那您上面的哪一位呢？”

是啊，自己压不住和珅，但不代表皇上也压不住和珅。

公道自在人心，这个世界的确是黑暗的，但人类追求真善美的心，是不会被改变的。

恶，就是恶。

善，就是善。

这个世界有一把尺子，这把尺子不是一个和珅，一个纪晓岚，甚至都不是皇上能够左右的。

苟子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倘若一切是不变的，就不会有历朝历代的王权交替。

和珅的道是法，脱胎于律法的方法。

他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生存土壤——财富。

但财富也是一种力量，一种让第一法——权力也需要忌惮的力量！

纪晓岚不如和珅，因为他没有财富，因为他的职务没有和珅高，他在朝堂之上的势力没有和珅多。

但那又如何？

有这样一个人，他掌握着全天下的权力，而这个人在和珅之上！

这一刻的纪晓岚悟了，在昏暗的监牢之中，眼神明亮：

“懂了，老纪我悟了！”

而看着纪晓岚欣喜若狂的模样，何维佳点点头，补上了最后一句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很多人认为是君王的问题，但有没有想过，臣子其实也有一部分责任？

纪先生不是问，我辈读书人为的是什么吗？

这便是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