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要从最初的回忆开始说起的话,最骄傲的事情,应该是还在摇篮里不会爬的时候,她就有了记忆和意识,看着挂在摇篮最上方的吊铃,她已经会下意识地用天生的法力去摇动它,然后自己又开心地咯咯笑。甚至她还记得,父母察觉了女儿的天才,也是激动不已,父亲将她从摇篮里抱起,亲了又亲,跟母亲开心地讨论着女儿的天资。 当然,那时候的她根本不可能从父母并未完全展开的眉宇间察觉到他们的忧虑:这个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就无比虚弱,而且那个让人糟心的乌鸦嘴预言师也一口咬定这个女孩子的前半生生将充满各种磨难,足足会持续几千年。 事实上她那对性子刚硬的父母对于预言师的毫不留情是很生气的。在她后来从战宫退学独居那会,父亲曾经写信给她,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如果是弟弟出生的那个时候听到这种话,他就把那个预言师给痛打一顿了;但是刚出生的她,确实虚弱得比一只幼猫还轻,而且神族的光明力量和魔族的黑暗力量反复在她的身体里流窜对峙,几乎是所有人都认为她活不到两个月。然而这个预言,却从侧面断定了她能活下去,而且会活得很久。那时候,这个诅咒一般的预言,极其嘲弄地成为了一个祝福式的话语。 所以,父亲在愣了半天之后,只能强作平静地问了一句:“那么,有什么办法能够给她哪怕一点帮助呢。” “这个,关键还在于您啊,您作为父亲,对您的女儿的命运亦起着重大作用。”似乎察觉到室内抑郁的气氛,那位占卜师的语气亦是不由得放软了许多,“哪怕最伟大的神魔预言,正确率也只有百分之七十而已,而我……也只不过能保证一半一半的概率……所以……所以你们两位要做好准备。” 只能说,在这最后一句话出来的时候,旁边的那些人,是几乎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莫名地感觉,这位预言师在说,这孩子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回事。而她的母亲,亦是更加生气了——这位刚直的魔族女性自然认为,她对女儿的影响肯定是要比她的伴侣对女儿的影响大的。 但是,当时的她,虚弱得只能让小姑子转达了一句话:“我知道了,请各位入宴吧。” 总之,在她出生那天,为她祝福的预言师,是极其侥幸蹭了一顿饭没有被打地溜了。而她的父母,到底还是听进了那位预言师的乌鸦嘴,带着无尽的忧虑,继续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半神半魔的女婴。 很幸运的是,她活了下来,而且是顺利地以一个虚弱的法术天才的姿态,顺利地活到了懂事的时候。 几乎是所有人都惊叹于这个小女孩的天资,但也几乎是所有人都嘲笑着她那虚弱的体质。在她真正可以自主行动,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发现她的步子有些难看,拖着脚后跟,而且老是弯腰驼背的。一开始,母亲只是以为幼童学习走路难免如此;但是在她三四岁的时候,母亲终于忍不住了,曾经厉声斥责她,再拖着脚后跟走路,她就要踢她的脚,走一步,踢一下。于是,她有些害怕地点点头。然后,施法离地,用飘的方式向前行走。父亲在一边看得笑了,母亲却是更生气了,怒道:“你飘,我就看着你能飘到什么时候!” 她的法力确实是飘不了多远的,所以在停下来之后,又是无可避免地被母亲说了一顿。 幸好,母亲还不至于为了这件事,真的动手打她。 而且,她的母亲甚至还骄傲地宣称,她的女儿风行,法术高超到了足以飞起的程度。 而后来长大了,就真的挨打了。 在她的印象中,母亲也着实是个暴躁的魔女,尽管很多年之后,她还记得母亲那无比温柔美丽的容貌,和深邃迷人的蓝色眼眸 ,记得母亲曾经教年幼的自己画画,又尝试着和她玩丢石子的游戏,对于母亲发怒时候的样子她是毫无印象的;但是那些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挨打的记忆是那么多而且深:新做的衣服弄脏了,或者跑出去玩晚回家了,后果都是被拿起一根棍子一顿打。或许是因为被打的时候她都在哭着躲避,所以就没记得母亲生气的样子,也有可能。 而让她一直视为心理阴影的事情,则是在弄丢了新买的鞋子之后,不仅仅是母亲生气,就连父亲,也生气了。那时候,她正在洗澡,冷不防被问到鞋子去哪里,她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地,说是今天下雨的时候去村外的哪户人家玩,回来路上一脚踩进了泥里,就把鞋子给弄丢了。于是父亲便很生气,将她直接从木桶里拎出来,衣服也没有让她穿,就在家门前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她当时哭得很厉害,但是是不记得疼痛的,那时候的她已经有了羞耻心,怕被其他人看到:毕竟是三四岁的人类孩子的心智了,而且她更有点早熟。而且,她似乎隐约记得,母亲没有动手,只是因为怀孕的身体笨重。 当然,父母这些管教,在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是非常非常严厉的。但是与这些严厉的管教并存的,也有其他超乎别的家庭的关爱,大概由于身子虚弱,她从懂事开始就不停地在吃各种昂贵的药物,也不像当时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必须从小就学会打猎或者战斗,父亲和母亲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培养她——教她各种文字,让她熟读各种魔和科学的书籍。 于是,父亲也可以很骄傲地宣称,他的女儿是注定要成为一位优秀的法师的,因为她的一切资质,也都指引着这个令人称羡的方向。 这一切严厉的管教和优厚的特别待遇终结于弟弟的出生——当然,管教和关照,作为父母是不可能一下子全部回收的,但是,多了弟弟,肯定是要分成两份的,而且,很难公平。 她一直觉得,在弟弟出生后,母亲很明显地就偏向了弟弟,而弟弟也一直很黏着母亲。母亲几乎是每一天,都在她面前夸赞弟弟的乖巧,埋怨她连抱都抱不动弟弟。事实上她也很委屈,身体条件就在那里,她就是抱不动。 甚至直到十一岁左右,不说人类的孩子,就连和她一样注定晚熟的神魔的孩子,都能背着几岁的弟弟妹妹到处跑了,她却依旧被隔壁那两个三岁多的脏兮兮的犬妖宝宝追着跑,哭着喊着逃回家里,躲在六岁的弟弟身后瑟瑟发抖。她其实是知道自己能用法术把那个脏小子给推开的,然而她也知道,推开了对方之后,很可能又会被母亲打一顿。 她控制不好法术的力度,而弟弟,能帮她被黑锅。弟弟面对把姐姐吓得跑回家的两个小犬妖,是会毫不留情地打一顿的。然后,犬妖父母就来告状,家长们自然要教训淘气的小儿子,给邻居一个交代了。 也是因为这种事情越来越多,所以,除了母亲依旧对小儿子偏心之外,家里的每个人,也都普遍觉得,弟弟不如姐姐乖巧。渐渐的,她也不再频繁地被责打,只有小一点的弟弟,难免因为背黑锅,而被责骂,或者有的时候,弟弟也因为自己的作死调皮而挨打。 不过这些也并不是她关于他们姐弟回忆的重点,她更多的对于弟弟的回忆,是在他开始会走会跑之后,他们就经常在一起玩。 弟弟非常活泼,喜欢和姐姐闹,喜欢给姐姐挠痒痒。而她是不喜欢这种玩乐方式的,更多时候,她只想静静地坐在那里看自己的小人书;虽然是没有办法控制地被挠痒痒逗笑,前俯后仰的似乎很开心,其实心里却是很恼火,觉得弟弟很烦。然后最关键的又来了,她打不过这个弟弟。在一次忍无可忍之后,她终于用法术推开了弟弟。而这直接导致弟弟的头撞到墙上. 然后她就被哭着的弟弟打了一顿,当然,更准确地来说,是互殴。之后,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和弟弟的玩闹和斗殴,也是这样日复一日地上演——毕竟是亲姐弟。 所以他们的幼年,和童年,都这样过去了,和别人家的神族小孩、魔族小孩、半神半魔小孩,或者甚至是人类小孩,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们的幼年和童年,稍微漫长了点。 一般来说,神魔的幼年时期虽然和人类一样,也就那么短短几年,五岁六岁就步入童年;但是童年被设定为一百年到三百年左右,法力越低的,越可能延后。而她和弟弟的成长,不管是身体还是思维、精神,却出乎意料地慢,尽管他们都是天才型的法师,但是到她三百多岁,弟弟也差不多二百九十几岁的时候,母亲的去世,比她的成熟,更早一步地来临了。 事实上她在那个时候,对于死亡还没有概念;而弟弟,也是一样的。举行葬礼的时候,他们还是三四岁的人类小孩模样。弟弟拉着她,小声嘀咕道:“姐,妈妈躺在那个箱子里。” 她则有些疑惑地回头,无语地看了一眼弟弟:“胡说,我不信。” 然后父亲向他们走过来,什么也没说,把他们抱在了怀里。 “风行,修律,爸爸带你们去神界,好不好。” 弟弟懵懂地看着父亲,她却有些疑惑地道:“神界在哪里?” “……在很远的地方。” “嗯……去多久啊?上次你和妈妈出去好长时间就是去神界吗?我们也要去好长时间吗?” “嗯,以后我们就不回来了。”父亲缓缓地道。 “啊,那不是见不到表哥表姐了……妈妈回来也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父亲没想到孩子会出这样的话,意识到孩子是真的生长得太迟缓的他,再次被忧虑和悲伤梗住了喉咙。 确实……妻子的遗言说得很对。 该用心照顾这两个孩子了。 于是,在葬礼完毕之后一个月,父亲便带着他们前往神界——当时据说非常和平开放的,他们父亲的故乡。并没有人想到,战争的征兆已经越来越明显。而他们母亲的死,亦是这些征兆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