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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邻居家的狗在叫,有呜呜的声音传来,后来有唧唧的小狗叫声,想来是生了崽:
一只狗往往一胎能生六七个,乃至于十几个,最终多数都要送到狗肉馆里。
包国维还有些睡不着,点了支蜡烛,坐在书桌旁,思考着未来的路。
总觉得有些危机四伏,始终没有安全感。
想了半天——果然是一润解千愁,待筹集到足够的财产,跑到袋鼠国或是老鹰国之类的地方后,往后这儿的一切苦难都将与他无关,甚至连未来的战争都无法影响到他。
曲线救国或许是最优解,若是有机会在国外挣到钱,在中西部投资些工厂也是好的,说不准还能混个实业家的名号。
况且北伐结束后,便是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的天下,这四大家族几乎控制了整个国家的命脉,真正做到了比寡头还寡头,比财阀还财阀。
要知道,许多时候,饥荒时粮价飙升的原因并非仅仅是天灾……
况且,等到1937年东洋鬼子打进来,杀疯了之后,江南的大城市就没几个不挨杀的,最惨的宁城直接搞起了四十多天的杀杀杀,姑苏能落下?难道往西跑颠沛流离?
不过谈这事儿为时还有些早了,如今才是1927年,待过了年包国维才15岁,起码要把新学的四年读完再说,在这时代,年龄太低的人说话都没什么分量。
何况包国维总是觉得……
“当我见到那个死人时,预备将手中的残羹予他……”
凭借着烛光,铅笔唰唰的在黄纸上舞动。
这是包国维记录所见所闻的本子,也可以说是他的日记。
在扉页早已起了个标题:《在人间》,已记录了数篇故事。
“这是我头一次看到死人的眼神——如果这不算此前那条“黑鱼”的话。可倏然间我发现,城南街上的人似乎与这死人的眼神并无二致……”
“……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故而这世上的主流只有一种声音——好好活着。但现如今活着的人到底是否还算活着,这应该是值得讨论的一件事。”
“我有预感,今晚又会做个梦。”
……
这回果然又做了个梦:
“这就叫苦了?你往城外头走走!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苦!”
当技艺师傅的手中的鞭子抽打学徒孩童身上的时候,伴随着淤青或淤血出现的同时,往往还要喊着这句话,嘴里的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
“好不容易到城里,就是待在这当个包身工,我也不要再回去!”
当码头粗糙的袋子摩挲着背部,把皮上给磨开,肿起来,磨破了水泡,溢出其中的鲜血时,偶尔会听到年轻力壮、皮肤黝黑的小伙,吃饱了一碗饭,指着天这样说。
“你就是一个戏子!下九流的玩意还跟着装清倌人!不好好干到时候给你卖到山里去!”
当仍有尊严的戏子在下台之后被侮辱时,稍有不顺便会遭到这般辱骂。
这里头的景象确实都包国维曾见过且有些印象深刻的。
城里的生活大概是好的,以至于人们总是用城外的生活来恐吓他人,不过包国维想象不到外头的生活会差到什么地步。
亲临这个时代,即便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观测,仍能感受到穷人们的绝望无力感——就像是关在一只烧红的铜牛里,慢慢地被煎熟……
在梦里又看到那街上尸首无神的眼睛,看到城南行人麻木的眼睛,才能察觉到,置身于这里,似乎已来到死人的世界——令人毛骨悚然。
好在这一觉睡得还算香,一直睡到了天蒙蒙亮,看看钟,早上,六时过半。
老包已做好了早饭,应包国维的要求:这回多做几个煮鸡蛋,用来补充蛋白质。
昨日答应了陈金华,他来抄写作业,包国维要给他带个鸡蛋吃,自然不会食言。
包国维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餐桌上,肉蛋奶,一样不落,完全不像是城南人该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