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恼过一场,这会子也想开了。表哥自小就是如此,还能怎么办?忽而想起李惟俭要去砸了文墨书坊,便问道:“四哥果然砸了书坊?”
李惟俭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是砸了的。”
“那书坊就眼睁睁看着四哥砸?”
李惟俭道:“除去两个忠顺王府的狗腿子,余下的哪个敢阻拦?”顿了顿,又道:“说不得过几日我这一等伯又降成二等伯了。”
黛玉却道:“四哥如今树大招风,这爵位降一降说不得还是好事儿呢。”
眼见李惟俭心有成算,黛玉便不再追问外头的事儿,转而又说起方才的处置来。待听闻每日安排几个婆子来回巡视,李惟俭顿时苦恼起来。他每旬总会抽一日往大观园里去看望二姐姐迎春一遭,如今会芳园多了巡视的,这往后就不方便了啊。
只是这等事儿不好与黛玉说,李惟俭暗忖着,待回头再琢磨旁的法子吧。
转过天来,小两口清早起来方才用过早饭,李惟俭正要去衙门,探春、惜春、平儿与鸳鸯便一道儿来了。
茜雪引得众女入得内中,见了黛玉与李惟俭,探春便道:“俭四哥、林姐姐,我又来道恼啦。”
李惟俭没开口,黛玉便嗔道:“不是昨儿道过一遭了吗?怎么又来?莫非三妹妹真个儿以为我是个小性儿的?”
鸳鸯搭眼与李惟俭对视一眼,忍住心下羞怯,闻言便道:“太太不知,今儿一早老太太得知此事,气得摔了杯子。赶忙打发了婆子将宝二爷看管起来,说选个日子便要送去江南。
转头儿老太太只觉对不住太太,便赶忙让二奶奶选了几样赔礼送来。千错万错都是荣国府的错,再没下回了,太太往后可不好与老太太生分了。”
黛玉便道:“老太太可是我外祖母,再如何也不会生分了。”
平儿便笑道:“太太不妨瞧瞧赔礼,保准儿太太喜欢。”
此番荣国府送来的赔礼的确用了心,八匹蜀锦,八匹软烟罗,一件宣德炉,一套祖母绿的首饰。
那前两者也就罢了,宣德炉与那一看就是前明的首饰,绝非李惟俭这等暴发户人家能留存的。黛玉自小虽锦衣玉食,却比不得荣国府豪奢。那蜀锦、软烟罗与宣德炉也就罢了,偏祖母绿的首饰极得黛玉的心思。
此时探春又道:“也是赶上国丧家孝,不然我们奶奶还张罗着请酒赔罪呢。”
黛玉气恼过就算,又见荣国府此番如此诚恳,便瞥向李惟俭求问。李惟俭笑着发话道:“不过是一场小误会,过了就过了。长者赐不敢辞,不过也不好占了老太太的便宜。妹妹?”
李惟俭看向黛玉,黛玉便思量着道:“家中前些时日方才采买了一些贡余,待会子选几样也请三妹妹带回去。”
探春想要推辞,黛玉却不肯,吩咐了紫鹃去取,不片刻便取了石斛、草八珍、虫草与金华火腿来。
草八珍与火腿算不得稀奇,那石斛与虫草如今却颇为紧俏。探春管家知晓账目,略略点算,这回礼竟与赔礼相差不大。
当下推拒不得,只得命丫鬟提了回返荣国府。众人到得荣庆堂回话,待贾母仔细问过了,探春方才道:“有老太太在,林姐姐便是恼了也不会与咱们家闹掰了。”
贾母唏嘘一声,感叹连连。
平儿则笑着道:“老太太瞧瞧这回礼,算算竟与赔礼相差不大,可见伯府太太如今也是个周全的呢。”
贾母便笑着道:“玉儿自小寄居咱们家,什么事儿都不好发话,可我早知她是个有成算的。如今成了掌家太太,可不就周全了?”
鸳鸯也道:“从前不显山不漏水,万万想不到伯府太太色色周全,我方才仔细瞧过了,上下人等无不膺服,老太太往后也能放心了。”
贾母笑道:“玉儿到底差着年岁,如今新过门,也是俭哥儿敬着,这上下人等才不敢炸刺儿。我先前还想着打发几个妥帖的丫鬟帮衬着玉儿,如今听伱们这么说,却是不用太过急切了。”
荣庆堂里气氛和缓起来,这会子也没不开眼的提及宝玉。待说过好半晌,贾母方才道:“三丫头,回头儿吩咐下去,宝玉身边儿的小厮尽数打二十板子,有那撺掇着宝玉逃学胡闹的,立刻赶出府去;宝玉房中丫鬟,一应罚没两个月月例!”
探春肃然应下,情知老太太对宝玉可算是忍无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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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顺朝会分作三种,一种为大朝会,每年不过三次;一种是常朝,每月逢五举行;再一种便是御门听政,因听政的地点在皇极殿,又称为皇极殿听政。
却说这日政和帝皇极殿听政,议过广西巡抚卸任事宜,吏部尚书举荐了几人,均不合圣人心意,此事便延后再议。此后又有臣工上奏各地施行新政事宜,新旧两党彼此攻讦了半晌,又被政和帝强行压下。
转而忽有御史上前奏道:“臣都察院周一熊弹劾竟陵伯李惟俭当街行凶,于昨夜打砸城东文墨书坊,另殴伤管事两人!”
御座上的政和帝眨眨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李复生……转念一琢磨,李惟俭此人年岁虽小,却跟严希尧学得一般油滑,从不招惹事端,这好生生的怎么去将人家书坊给砸了?
略略思量,政和帝便道:“着都察院详查此事,待查清上奏后再行定夺。”
戴权手捧佛尘又问有无上奏,见再无肱臣出班,政和帝这才纳闷着起身往后头的乾清宫而去。
待到得西暖阁里,政和帝当即点过戴权,吩咐道:“去慎刑司扫听一番,李惟俭因着什么去将人家书坊给砸了。”
戴权领命而去,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方才匆匆回返。到得圣人跟前面上哭笑不得,强忍着怪异表情道:“回圣人,查明了。文墨书坊乃是忠顺王世子产业,听闻世子不知从何处淘弄了荣国府闺阁诗词,内中有竟陵伯夫人闺阁诗词数首,世子存心戏弄荣国府,放出话来有意付梓印刷……李伯爷温言大怒,当即领着家中护卫连夜砸了文墨书坊。”
政和帝琢磨了下,难怪李惟俭炸毛,敢情是招惹了其夫人啊。圣人可是记得清楚,为了求娶林家女,那李惟俭打着南下办差的旗号可是在江南盘桓了许久。求了林如海遗疏不说,前个月不待林家女及笄便急吼吼的娶进了家门。
想来这李惟俭极得意林家女,此番忠顺王世子敢招惹林家女,也无怪李惟俭发飙。
这是这事儿……好像两方都有错啊。
又思量着,昨儿入宫奏对时那李复生接了差事就颇为不情愿,此番莫非是寻了由头将自己个儿摘出去?
想明此节,政和帝顿时来气了,蹙眉道:“忠顺王世子德行有亏,罚闭门思过半年;竟陵伯李惟俭知法犯法,罚三年俸禄!”
戴权犹豫着道:“圣人,您前头刚吩咐了都察院去查……”
政和帝道:“不趁着都察院将小事变成大事前处罚了,莫非真要将李惟俭闲置了?”
圣人这会子也来了脾气,想撂挑子?门儿都没有!左右李惟俭不差钱,干脆罚俸禄,让其继续办差。
这会子李惟俭方才到得衙门里,招呼了薛蝌来问化工厂事宜。李惟俭一时半刻不得离京,这筹办化工厂的事儿便只能交给薛蝌来处置。
那薛蝌心知李惟俭最为关切化工厂,便拿了几次试验所得数据来回话。待其照本宣科回了话,李惟俭纳罕道:“文斗近来不曾去我那老宅?”
薛蝌面上犹豫,道:“伯爷不知,伯爷那老宅与薛家大房宅院挨着,下官实在不想与薛家大房再有牵扯,是以这阵子都不曾去过。”
自打中了招,薛蝌就躲着夏金桂。一面是没成婚的小叔子,一个是刚成婚的嫂子,真要是闹出风波了,谁敢信是小嫂子主动的?
本以为李惟俭会叱责一番,不料其却颔首道:“也好也好,这硫酸生产就怕个万一。下头的差事寻了匠人去办就是,你只需拿个总。”顿了顿,又道:“圣人有意北巡,又给本官加了差事,这往来乐亭只怕是难了,以后须得文斗去乐亭办厂。”
薛蝌赶忙躬身拱手:“此事下官定竭尽全力。”
李惟俭还不放心,嘱咐道:“旁的也就罢了,安全第一。招募工匠时以防万一,不妨将赔偿金定的高一些。”
开玩笑,这时候生产硫酸,就算不出事故,那零星外泄的有毒气体都能要人命。李惟俭好歹还有点良心,干脆就将赔偿金定的高一点,免得事后麻烦。
二人商议过此事,薛蝌却不曾走,思量着道:“伯爷既升了协理大臣,只怕来日便要随驾往御春园。”
李惟俭眨眨眼,这才懊恼道:“是了,险些忘了此事。”
那御春园在海淀,每年盛夏时为避暑热,圣驾总会移往御春园。若李惟俭只是武备院的郎中还罢了,安安分分留在京师处置庶务就是了,可他如今是协理大臣,须得随驾一同往御春园去。
这御春园自是修了朝臣居住的排房,若只是李惟俭住进去还罢了,这不是还有黛玉等吗?总不能每日骑马往返几十里吧?
当下赶忙叫了丁如松来,李惟俭吩咐道:“你去海淀扫听扫听,可有往外发卖的园子,距离御春园五里范围之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