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东方未晞从来都知道,傅剑寒的剑法不仅高超,甚至是十分漂亮的。 这种漂亮,不单单的是月光下剑刃闪烁的冰冷的银光,更是剑气纵横中那一抹风骨,若说她剑寒哥是魏晋风流,那这位也别有一番潇洒落拓,是类似于盛世大唐的豪迈肆意。 故而当被傅剑寒推开,同是只见傅剑寒抽出长剑架住荆棘一刀劈来时,她没有半点的担忧,甚至怀着再次欣赏起那久违的剑法的心情而感到雀跃。 她也见过傅剑寒与东方未明比武,与傅剑寒这种剑客比试,使用剑法是最基本的尊重。只可惜东方未明的剑法实在是不敢恭维,她倒是想试一试,可自己平时连浣个剑花都是神门十三剑的起势,若是被傅剑寒模仿了去,被人看见,那可就麻烦大了,也就作罢。 东方未晞顺着傅剑寒推开她的力道悄然退开几步,然后就那么不远不近的站着,面色犹带茫然,但目光清明的望着打起来的两人。 一旁的东方未明与谷月轩的全部身心都在关注着那两人,生怕激烈打斗下有谁受了重伤,压根没注意到东方未晞与那两人离得竟是那般的近。 但这也不怪他们,到底此时东方未晞在饮酒之后,也是下意识的收敛了气息,对她这种武功也曾即将大成的人物来说,这几乎是一种本能,道家无为,与自然的融合是她习武时便养成的习惯。 只见荆棘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刀剑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而傅剑寒面容平静,隐隐的带着兴奋,一道虹芒顺势而上,化解了杀身之噩,而后长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一般,与荆棘的太乙刀竞相撞上。 “好得很。”荆棘被一剑拦下,也不意外,方才他未出全力,现在却是不打算手下留情了。他已经决意要用傅剑寒来试一试他一直在练习的刀剑十杀的最强一招‘刀剑啸’的威力,若今日这一招还不能让这小子知道他荆棘的厉害,那他的名字往后就倒过来写! 东方未晞从来不知道荆棘对傅剑寒有那么大的意见,她很清楚荆棘的武功水平,对于现在的荆棘来说,刀剑啸是他不能够完全掌握的一招。而这一招有多厉害她也知道,若是傅剑寒此时对上,定是要受重伤的。 她可以去替傅剑寒接下这一招,但她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拦下荆棘那披靡的刀势,如若想要拦下此刻心境上人刀合一的荆棘而不受伤害,那武功不比他高太多是不可能的,而她现在去挡,无刀剑这类精锐武器在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不被捅一刀。 但所幸旁边还有谷月轩于东方未明,他们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东方未晞猜的很好,但她却忽视了自己站的位置,也没想到一切是那么巧。 谷月轩一招林冲策马鞭直击荆棘已使荆棘的刀剑偏离了方向,而偏偏东方未明又一把石灰撒过,荆棘下意识扭头闭眼,手上控制不住,直接导致了太乙刀的刀气顺着东方未晞的方向而来。 当那太乙刀伴随着真气挥舞而来,她眼睁睁的看着,瞳孔中那锋利的刀锋直挺挺的向着她面颊划下,一时甚至忘了躲避,或者说,她压根没想过躲避——她压根没想过荆棘可能会伤她。 随即,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右脸上仿佛有什么液体流过,东方未晞先是一阵茫然,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捂着脸退后几步,眼中映着荆棘的身影,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她心思错乱下,脚步虚浮,不经意间脚下被树枝一绊,就跌坐在地上,她脑内一阵眩晕,配合着那几人喊她的声音,耳边轰鸣简直如同做着水陆道场,这种状态,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荆棘闭着眼挥舞刀剑,退后半步避开石灰,随即睁眼目光紧紧地盯着对面不知为何突然别开视线的傅剑寒,心中虽有些疑惑,但怒气当头,正要一剑接着刺出,就听身侧师兄弟二人惊恐的叫声传来。 “小师妹!”*2 两个身影立刻从他身侧掠过。 “明光!” 而那边傅剑寒也是立刻弃剑直奔右侧而去,面色惶然。 他不明所以,但下意识的心中极是恐惧,僵硬的扭过头,就见不远处南宫瑶双手捂着右脸跌坐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但淋漓的鲜血顺着她之间的缝隙一点点的流下,夜色虽深,但月光皎洁,衬得她秀脸莹白,伤势更是渗人,那点点殷红的血珠滴答落地,荫染开来,在地上汇聚成一汪浅溪。 荆棘愣在那里,错愕至极,完全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尤其这事还是自己做出来的。 “哐当”一声,手中刀剑落地,他不管不顾,快步上前,推开站在东方未晞身前几人,伸出右手想要拉开东方未晞的手看看到底伤势如何,就见少女一边侧过脸往后挪动一边尖利的叫道:“别过来!” 众人心慌意乱,立刻将荆棘拉开,竟是都没听出那话里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东方未晞捂着右脸,紧紧地皱着眉,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伤口处有火辣辣的,但她尚且能够忍受。 约是近二寸的伤口,不算太深但也是伤的不轻,轻易不能够养好,但若是能弄到宫里的却痕胶也没什么。她的心里迅速的衡量了一下状况。 心中稍定,她捂着脸,微微抬头,迎着荆棘那愧疚的视线,想到是他因为与傅剑寒争执而划伤了自己的脸蛋,虽说有自己的问题,但一想到伤她那人是荆棘。她不由自主的火冒三丈。 东方未晞咬着后槽牙,极力的忍住想要大声训斥的行为,内心气极了,可毫无宣泄的办法。 她不知道此时自己该说些什么,她不清楚若是别的姑娘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是如何,但决计不会是生气的。故而她虽气的头脑发晕,胸闷不以,也只能压着声音,阴沉沉的,在愤怒的驱使下斟酌着字词质问。 但她说话之前还是下意识略一扫视,只见她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按着胸口的举动在另外四个人的眼里全然没有半点是气极的意味,心里又多了一股五味杂陈,莫名又更是委屈。 她实在抑制不住,纵然每说一字脸上的痛更是强烈,但她还是要说,不说她内心实在难安。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舍得? 她边说边气的忍不住胸脯起伏大口喘气,可后两个字尚未说出,一个大喘气,气急攻心之下,东方未晞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 天都峰上,烟波浩渺。 有人拿刀正指着她——是荆棘。 东方未晞抬眼,有些疑惑,可对上那双隐含着担忧愤怒的双眼,余光瞥见那虚幻的不似真实的周边,突然恍然,原来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以前的事。 她还记得她晕过去前荆棘划伤了她的脸。 她还知道她是气晕的,她并不在意是否毁容什么的,她气,纯粹是因为那个伤了她的人是荆棘。 很早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起因也差不多,是东方未明和傅剑寒惹出来的,但荆棘,或者准确来说,她小舅舅,可完全不是这样的。 那件事对她来说不过是件小事,没几个月就抛之脑后了,但此刻,相似的事情发生,她却是没想到,她竟是记得那样深,那样执着,当初的那句话她一直相信着。 是谁告诉她,不敢又舍不得的? 虽然是荆棘,但不是她的二师兄。 荆棘,他一点也不像你。(这句话的荆棘指的是女主小舅舅) ————···———— “死丫头,你要再这样,我就划花你的脸。”半大的少年稳稳地举着刀,明晃晃的刀尖离着那靠着树的女孩的漂亮脸蛋不到一寸。而少年紧紧地抿着嘴,目光锐利,眼神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却见东方未晞半点也不怕,反而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后,立刻将脸往前凑了凑。 她才不相信呢,虽然说刚才的事情她做的是有些不对,但哪有将东方未明和傅剑寒揍了一顿之后又来找她麻烦的道理。 “你划呀。”她娇滴滴的道,一边说又将脸蛋往刀尖上凑去。 眼见那锋利的刀尖就要触及那细腻嫩白的肌肤,荆棘瞳孔一缩,立刻下意识的将手往后缩了缩,他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紧张,生怕方才晚一秒就伤到了面前的人。 他强自镇定,依旧稳稳地举着刀,仿佛极为不耐的继续训斥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我刚才既然敢把那两个小子打成那样,我也有胆子这样对你!” 东方未晞定定的凝视着他,这次没笑了,刚才荆棘的样子实在吓人,其实她本来不是很怕,本想着分担一下怒气却被哄走了,远远的望着她哥和剑寒哥默默挨打,心里着实担心,却也相信荆棘不会下死手的,顶多也就是躺个七八天的,到时候她就有借口继续去粘着他们了... 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讨饶,她小时候被荆棘欺负的够多了,也算是总结出一套经验,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我知道你敢,但你舍得吗?小舅舅?”她轻轻地问道。 “这时候知道装小辈了?!”荆棘冷笑了两声,不做理会。 东方未晞听了他凉飕飕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她也就比荆棘小个四五岁,这差了辈分,又不是她愿意的,她在这天都峰上地位特殊,从来只有别人让着她的,也就荆棘会这样仗着辈分对她不留情面,可她哪里愿意伏低做小?! 她自认从来不是个好脾气,强压着想要掐死面前这人的想法,她翻了个白眼,伸手就拨开那刀刃,眼珠子一转,言语中又是以进为退:“那你要是舍得,就划了我的脸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这张脸,但我以后要是嫁不出去,那你就倒霉了!” “哼。”荆棘冷冷的笑了一下,嘲讽道:“你要是嫁不出去,我就把你给娶了。不过...你长得与东方未明那么相像,的确是要划了脸,才让人看得舒心。” 东方未晞最讨厌别人说她与东方未明容貌太似,毕竟她自己也很不满这一点,但面前的人她目前没带武器实在打不过,了他的话也刺激到了她。 她下意识伸手拉过刀刃便往自己脸上刺去,目光倔强而愤懑的瞪着荆棘,“不劳小舅舅您动手,我这张脸您舍不得,我很舍得。我自己来。” 听的这话,感受到刀柄上传来的力道,荆棘知道,东方未晞这是发了狠,决意要划一刀给他看看,他心里着急,立刻用力扯回太乙刀,望着凝视着自己的少女,愤愤的用力往地上划了一刀后,便随手拽下身上的太乙剑同时将刀剑往身后一扔。 等他确信了东方未晞决计是碰不到任何利器之后,他怒视着由他带大的女孩,咬了一下下唇,也不怎么敢训斥,生怕东方未晞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闷闷的道:“东方未晞,你觉得我会害你不成?...你要再这样,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他顿了顿,只觉得自己也是委屈,但他要强惯了,更是在东方未晞面前,不愿意流露出半点。只见他冷着脸,默默地走到银杏树旁,抱着膝盖坐下,将头埋在臂弯里,强自冷漠的道:“你走吧,你去看看东方未明他们,他们伤得也不算轻。” 东方未晞与荆棘相处多年,如何不知荆棘这是觉得伤心难过了,她见到荆棘这样,自己也是极为痛苦。她知道荆棘是为她好,但是有些事情她心里自有计较,并不是别人说了她就要听从。 她只觉得心中极酸软又无力,那种感觉与她往日的伤心痛楚完全不同,仿佛有小刺在一点点的扎进心里,却无法拔出。她望着荆棘的头顶杂乱的棕褐色头发,想要说些什么,可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定然是不会听荆棘的话就这么离去的,她与荆棘认识多少年了,从她出生他就一直陪伴照顾她了。 纵然再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她也忘不了这些年他的相伴。 有微风拂过,带起一丝凉意。 东方未晞抬头看看天,天空湛蓝而广博,可却让她心中更是压抑。 她知道,这种时候,她必须做些什么。 于是她努力将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珠生生的逼了回去,方才再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脸,红着眼眶,冲着荆棘露出一个极其清浅、温和的笑。 她蹲下身,凑到荆棘身边,定定的望着他,甜腻的放软了声音,娇娇的喊道:“荆棘?” 荆棘微微的歪了歪头,闷闷的哼了一声,就是不理她。 “荆棘?荆棘?”她拉开荆棘的胳膊,又娇滴滴、清脆脆的唤了两声,这下荆棘不躲了,但他还是低着头,面无表情,不理她。 这回东方未晞却是半点也不气恼,她飞快的捧住荆棘的脸,脆生生的喊了一声荆棘的名字之后,立刻在荆棘的侧脸响响的亲了一口,而一下之后她也不停歇,又唤了一声,接着又是清脆的一口亲吻。 她的余光里隐隐的看见荆棘的嘴角下意识露出的丝丝笑意,心里一松,又连续而响亮的的亲了荆棘好几口,才顺着力道掰过他的脸,直视着他抑制着各种复杂情绪的目光,柔柔道:“别生气了,是我错了,我会听话的。” 荆棘望着面前之人那双如大海般隐匿了一切的墨蓝的明眸,听着那温软娇俏的道歉,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是好。 他沉默片刻,也不说话,只是一把将女孩搂入怀中,感受着她毫不反抗顺从的举动,心里稍安,默默地将下巴压在女孩的头顶,随后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然后将她纤细修长的手握在掌心合拢,方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跟你生什么气?” 东方未晞在荆棘的怀里挪动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也不说话,只是将脸在荆棘的胸口蹭了蹭——她很清楚这时候她什么话也不要说,只要乖乖的,荆棘就会很安心、很安心了。 “未晞...” “嗯?” 荆棘亲了亲她的头顶,突然淡淡道:“自从那次我害的你脱臼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会伤着你了。” 听的这话,东方未晞微微颦眉,从荆棘怀里直起身,略带诧异的望向他,“我没怪过你的。那时候咱们都太小,没个轻重的很正常。不过...” 她顿了顿,小心观察了一下荆棘的神色,见他面色平淡,方才继续道:“不过,我这张脸是天生的,像不像我哥我自己也没法控制。你别不喜欢。” “才不是呢!”荆棘突然开口反驳,倒惹得东方未晞好奇起来。 “那是什么原因?”她问。 “你管什么原因,反正我才不会划花你的脸。”荆棘说完,愣了片刻,突然放低了声音,歪过头去就看到对他嫣然一笑的美貌少女,以及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庞。 她的眼睛是最深邃的蓝,可其中却又明净如同清溪,他想,别人都说大海如何美好,那一定是他们没见过面前的这双眼睛。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上她的面容,迎着那仿佛要将他溺毙的碧海,在她的眼角轻轻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带着欢喜,捧着沉心。 他声音嘶哑,却极轻极轻,若不是东方未晞耳力极好,是决计听不见的。 “我死了也不会。我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