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在东方未晞拜见过卓人清正欲离开的时候，卓人清突然这般说道。　　　　东方未晞心中疑惑，她一抬眼，就对上一双饱含怀念的沧桑双眸，纵使知道他想要问什么，纵使知道该怎样回答最好，她也生不出欺瞒的心。　　　　“您尽管问。”她淡淡的答道。　　　　卓人清本来只是突发奇想，心中莫名的想要那么一问，但看着东方未晞神色淡淡，睫羽微垂，如玉的小脸上透出一股浅浅的忧愁之色，像极了故人离去那一日的神情。本来的问题在口中一顿，竟是说不出口，诧异间他微微抬首，余光貌似看到一只黑白的蝴蝶在屋外飞过。　　　　卓人清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一日，他与师弟通宵练剑，去体会两仪交汇之理，虽未参透两仪的消长关键，但东阳初升，万物皆明，正合了他们日曦人清的名字。而数日后的第一届少年英雄会，正是他师弟一切悲剧的开始。不，或许说，他这个做师兄的软弱，才是害的他师弟万劫不复的源泉。　　那日，他师弟见到草丛里一只蝴蝶在蜘蛛网上死命挣扎，一只蜘蛛正一步步朝着蝴蝶爬去，他心怀感慨，之觉得蝴蝶可怜，将成为蜘蛛的早膳。而东方曦却将蝴蝶从蜘蛛网中取下放飞，惹得他关于蜘蛛饿死是否让人同情的询问。东方曦笑而不答，只将草堆中的虫尸放于蛛网，让蜘蛛食用。　　　　他的师弟这般良善，武功也是不弱于他，却为了他远离武当，前往天龙教充当内应。　　离开那日，东方曦也是这般神色淡然，隐含着忧伤的对他说：“师兄，我走了，你多保重。”　　他是怎么回答的？　　“师弟，你一定要回来，平安的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他这般说道，痛彻心扉。　　　　“我会的。”东方曦是这么答应他的，可是一年、两年，近二十年了，他都没有回来。因为他早已死在多年前正邪两道的追杀之中，背负着不属于他的罪名而亡。　　明明东方曦是他武当最优秀的弟子啊，他甚至比他更适合武当派掌门的位置，可只因为他的懦弱，直到死，东方曦再也没回过武当，直到死，除了寥寥几人，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东方曦将永远作为邪恶的化身而死去。　　　　而在师弟身死的消息转来之后不到半年，他一向身体健康的师傅也郁郁而终。卓人清还记得他们的师父张丰雁临死前拉着他的手，双目无神的流着泪，痛苦的对他道：“我对不起你师弟。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他们说的计划。人清，是我害了曦儿！是我害了曦儿！！！”　　他坐在师父床边，一同默默地流泪，他也在自责着自己，但他师父最后的一番话却让他莫名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他记得师父定定的望着他，缓缓地道：“我派人查到，曦儿与那天龙教右护法育有子嗣，你若是可以找到他，就带回武当抚养，若是不行...不管怎么样，这是我们欠他的。”说完这话，他师父就睁眼而亡。　　　　卓人清明白他师父的意思，他自己的歉疚就足以将他淹没。见到东方未明的刹那，听到这熟悉的姓氏，他不免怀疑这东方未明是否就是他师弟的子嗣，但南宫瑶的出现却让他平添了诸多的疑惑，今日有时间，他怎么也不愿意放弃这一丝可能。　　　　“若是你见到有一只蝴蝶落入蛛网，你会怎么做？”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或许是希望得到那相似或相同的答案？但怎么可能？　　　　东方未晞听得此问，神色一凛，她如何不知道卓人清这问话之下的意思，她小时候在武当山，这件事被当做睡前故事的听了好多次，她自然知道卓人清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　　　　但她并不会那么回答。　　　　只见东方未晞假意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种冷漠之色，即使她容貌绝美，有着来自于母亲的那一份天生的眉眼柔和，但她此时，却异常的显得清冷，好似雪地里孤高的梅亦或是梅瓣上压覆的娇妍的雪，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只有冬日里冰面上所透露出的寒气。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蜘蛛捕蝶何其正常，又有什么需要去做的呢？”她歪着头轻轻地答道。　　　　卓人清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心中如遭痛击，他就知道的，只有曦弟会有那般的做法，世上之人，只会漠视，唯有曦弟对万物都怀有关爱包容之心。　　可他还没缅怀亦或是沉痛完，就听那南宫瑶突然“嗤”的笑了一声，眉眼弯弯，娇俏活泼的望着他，全然不似之前的冷漠，那弯起的眼睛，翘起的嘴角，一颦一笑极是美好，更是神似东方曦。　　　　“我知道卓掌门想听到什么答案，放了蝴蝶，将虫尸喂给蜘蛛吃是不是？”　　　　卓人清还来不及震惊，就听南宫瑶继续说道：“可我不是我爹，我做不到那样的。”　　　　“你爹是...”卓人清扶着身侧的小桌才勉强站直身子，他声音颤动而干涩的开口，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一点点的细节。　　　　就见东方未晞轻巧而得意的一笑，“我爹啊？他曾经是您的师弟，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曦字。剩下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几乎在刹那，卓人清就相信了东方未晞的话。或者说，他压根没什么好怀疑的，知道东方曦的人太少，而面前少女的一言一行乃至于容貌与东方曦又极为相似，更何况她知道那些事情，不是东方曦的女儿再没有其他可能。　　卓人清实在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这短短片刻之中他知道了这般让他感觉到希望和幸福的事情。他想仰天大笑，可一想到死去的师弟心中更是无限悲凉。　　　　但那个东方未明又是怎么回事？　　卓人清心里疑惑，也这么问了出来。　　　　只见东方未晞撇了撇嘴，好似有些不开心的答道：“他……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他是我母亲姐妹的孩子，他父母也都不在了，便被我爹娘收养。而我现在的名字什么的，是随着我寄养的家庭来的。但是我本名叫做东方未晞，取自《诗经·东方未明》。”　　　　“师伯可不要将这些事告诉他。”东方未晞望着卓人清，眼中有着深深地哀愁，她解释道：“我爹娘的事与他无关。他也不该背负这些。”　　　　卓人清望着那双完全不同于东方曦的蓝眸，里面充斥着大海的冰冷，他突然想起来，纵使大海广袤，但其中又埋葬了多少的生灵，掩盖了多少的肮脏。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看的分明，未晞什么都知道，她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愤恨，但那些却还是掩盖不了她的善良。　　　　“对啦，师伯。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谷云飞杀的这件事？”卓人清思绪还没有理清，就又听见这么一个重磅□□。　　他知道谷云飞的事，但他一直听说的都是东方曦杀死了谷云飞，此刻听到，不免惊诧万分，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你说，曦弟是谷云飞杀死的？！”　　　　东方未晞一听，就知道卓人清已经上钩，若是别人说这话卓人清或许会不信，但作为东方曦的女儿，她说的话，就该是真理。　　“是，我爹娘都是谷云飞杀死的，谷云飞是死于玄冥子之手。您不必问我如何知晓的，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我原本是不想涉入江湖的，但世事难料，家中被人灭门，我受了重伤逃出正好被荆棘救回了逍遥谷，无处可去，只得拜师逍遥谷。”　　不等卓人清说话，东方未晞又接着开口补充：“师伯，您该知道的，谷月轩是谷云飞亲子，杀父之仇不可不报，更何况玄冥子将其所为嫁祸于我爹，如若他日，您听到什么消息，也不必怀疑，定是我做的，我肯定是要让他们血债血偿的。”　　　　看着面前少女眉眼间毫不掩饰的狠厉，卓人清却奇异的不想说任何阻止的话，他自己如何不恨呢，但他是武当派的掌门，他所代表的不单单是个人，正如多年前他的软弱一般，他也没有勇气去题东方曦复仇，但是，这个仇恨怎能不报？他没法亲自动手，但他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未晞被人发现，就让他替她扫除后顾之忧吧。　　他只是沉默一瞬，就做了决定，这是与之前他所坚持的完全相反的决定，但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却觉得轻松极了，仿佛再也无所求了，“我不会怪你的。”我怪的，是当年的我自己啊。　　　　既然知道了东方未晞是东方曦之女，卓人清自是将对东方曦所有的歉疚都恨不得在未晞身上弥补，他慈爱的望着未晞，心中是说不尽的无原则的溺爱，主动道：“你若是想要什么尽管与我说，你在这里无需将自己当做外人，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云华办不了的也尽管来找我。过几日，我来教你武当的太极剑法，你爹当年的剑法还是我教他的呢。”　　话一说完，他又陷入了回忆，或许是人老了，就总是爱回忆当年，当初他与东方曦一同在武当生活的时光，真的是他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了。　　　　东方未晞站在一旁，只是乖乖点头，谁也没注意到她眼中的那某得色。　　　　对天龙教的人说她娘，对武当派的人说她爹，果然是无往不利。　　有现成的优势摆在这里不利用，她就是傻子了。要知道，她当年一手天龙教一手武当派的，天下之赫赫权势尽在她手，正邪两道谁也奈何不了她，只不过她是女孩子，当不了武当派掌门，又为了两道制衡，才留在了天龙教。　　　　而这次，她本来只想在武当待到七月底的，现在看来，多待几个月，至少在诸位长老面前都刷个脸熟混个好感，将自己纳入武当派的势力再说。　　而白思归也需要提拔起来，其他的人手也要有，她在武当的内应可不能只有一个，但按着目前看，只要七位长老加上一派掌门只要对她有求必应，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武当派，她是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