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如何？”　　人未到声先至。我抬头向声音的源头看去，果见师兄捧着一个大托盘重新走入小院中。　　知晓他放不下心，我不敢拖延朗声应道：“师兄放心，小嫂子和侄儿都好着呢！”　　师兄闻言脸上的欣喜之情不可抑制，道了声：“多谢。”忙走到我们身边，将托盘安放在石桌上便紧挨着妻子坐下。那托盘上放着一套白瓷碗碟和一套碧绿的粗陶茶茶具，都在冒着热气。那汤碗里盛着的自然是方才炖好的药膳，黑漆漆的。旁边的小碟子里……咦，放的居然是我最爱吃的樱桃毕罗？　　师兄先将白瓷汤碗放到妻子面前，接着为我们二人各倒了了一杯清茶。茶还是往常我来此喝到的茶，产于南域仙山，香气相较于中原的茶浓郁，花千骨最是喜欢。　　出人意料，师兄把装有点心的碟子向我推了推，说道：“师弟，我记得你从小就喜欢吃这樱桃毕罗。小骨的身体不便下厨，这是我做的，你将就着用一些吧。”　　我一时受宠若惊，竟然有些茫然无措。尽管这二十多年来发生在师兄身上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我也不是第一次有幸品尝到他的厨艺，但是为我这个小师弟下厨绝对是破天荒头一遭！　　“原来你一直记得……”　　我咬了一口樱桃毕罗，心中除了感动之外，更多的是感叹世事难料：初入长留时我还是个脸上挂着鼻涕的黄口小儿，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彼时我尚是肉体凡胎，需要进食，而且因为年纪小特别贪嘴。师父虽然为此感到头疼，可因为宠溺我就随我去了。等到长大成人，甚至得到成仙，我仍旧不能戒掉口腹之欲。相较于三位师兄长期辟谷的做法，我简直是一个另类，我不但要吃，还要吃好的，最爱吃甜食。师兄们常劝我，尤其是身旁这位，没少碎碎念。不想如今风水轮流转，现在的他不仅吃饭，还很会做饭，甚至记得身边的人的喜好……　　或许在这画骨峰中，并没有什么神仙，有的只是一对正在孕育下一代的小夫妻。　　师兄发觉娘子始终没有动药膳，不由皱眉：“小骨，你怎么不吃？”　　花千骨瞥了一眼面前的汤碗，面无表情地答道：“烫，等会儿再吃。”说完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是在埋怨我为何开出如此难以下咽的药膳。我对自己配的药膳是什么味道自然是心知肚明的，颇为心虚。　　师兄不以为然再次催促道：“不烫的，我刚试过了。快吃了吧。”　　我在一旁打圆场：“都是我的错。不过这药膳的方子都是针对小嫂子你的身体调配的，无论是对母体还是胎儿都是极有利的。”　　小女子磨蹭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调羹艰难地吃起汤碗里的东西。　　我吃完一个樱桃毕罗，端起茶杯来也喝了一口。今日的茶与往日里不同，尝起来茶味特别淡，想来是师兄顾忌到孕妇的身体故意为之。　　因为药膳并不可口，花千骨吃得极慢，师兄的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直到汤碗逐渐见底。花千骨放下汤碗，如释重负般接过夫君递来茶水，喝了满满一杯过口后皱起的柳眉方才舒展开来。　　放下茶杯，她竟与我调侃起药膳的口味来：“儒尊，您这副药膳也太销魂了。”　　我不动声色，赔笑道：“嫂子莫怪，仙胎自然不能用寻常的方子来。”　　“儒尊……”花千骨一边抚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一边问我：“现在可看得出这孩子是男是女？”　　我摇摇头：“仙胎个把月是看不出来的，至少得等到半年后。”　　花千骨有些失望，低下头轻声呢喃道：“若是个女儿便好了……”她的夫君在一旁开口了：“再等等吧。”　　我又吃完了一只樱桃毕罗，心满意足，笑嘻嘻地问师兄：“嫂子喜欢女儿，那师兄你呢？”　　师兄柔声道：“我无所谓，小骨喜欢就好。”说罢注视着妻子的侧颜，深邃的眸子里溢满了温情。　　对于这对夫妻旁若无人的腻歪，我看了二十年，早就习以为常了。然而今日他们却给我一种难以言说的触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对过去在凡间历练时见过的夫妻，他们无一例外地如师兄夫妻一样在我口中获悉了即将成为父母的喜讯，尽管仙凡有别，可反应都是如出一辙。我突然感悟到：我们修道之人拥有绵长的生命，世间的纷纷扰扰经历得多了，难免会自以为超脱了红尘。喜怒哀乐、爱恨嗔痴、七情六欲统统可以摒弃。殊不知仙人仙人，是仙也是人，哪里会逃脱得了滚滚红尘给予的执念和羁绊？——不过是天上人间，不同的地界，活法竟是一样的。　　我忍不住打趣他两：“看你们两如今的样子，竟不像仙家的夫妻，倒是与那凡间的夫妻更像些。”　　花千骨若有所思，苦涩道：“若真是凡间夫妻便好了……”　　“如何够呢？”师兄不着痕迹地打断她的话，平静的话语里却透露出十二分的坚决：“凡间的夫妻只有区区数十载——你我定要永生永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