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不死不疯便成魔。 传说中,无论是十重天的得道仙人或是刚得仙身的小仙人,一旦遇到生死劫便极容易万劫不复,坠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万丈深渊。 白子画从未想过传说中的劫难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直到师尊赐断念剑,要他杀无赦。 长留不可无白子画,仙界不可无白子画,天下苍生不可无白子画。 杀一女子,便可保全长留,保仙界,保天下苍生。这代价无疑是微乎其微的,师尊觉得划算,世尊觉得划算,所有人都觉得划算。 除了白子画自己。 正直、悲悯的白子画,无法对一个无辜的少女痛下杀手。 自负、骄傲的白子画,选择直面劫难,誓与天斗。 于是,花莲村的少女在阴差阳错接任蜀山掌门后,又一跃成为长留首。她如一只粉色的蝶,飞入绝情殿飞到他的身边,最后飞进了他铜墙铁壁一般的心里。 师尊对他的关心更多地表现在课业上,还要分成四份平均分配到每个师兄弟的身上。而大师兄摩严对他的关怀掺杂着太多的功利,东华师兄的注意力大多放在斩妖除魔上,小师弟笙箫默则似乎更加紧张自己的奇珍异兽……男人之间总归是粗枝大叶些,情深义厚却很少去表达。于是,千年以来他习惯了这种孤独和寂寞,并且认为这是最理想的修行方式。修仙本就是一种苦修,清心寡欲是最基本的。 直到生死劫出现。 从来没有人像花千骨这般对白子画好。温馨的家,可口的饭菜,干净整洁的衣物,还有那颗美丽的桃花树。善良、淳朴、纯真、执着……她什么手段都没有用,便让他沉迷在她营造出的温暖世界。他原本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却万万没想到生死关头自己竟然首先想到的不是保全自己使天下继续有靠,而是以命换命只求她能平安。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她竟然也与他一样情愿粉身碎骨,也要换他一线生机。 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之间变成了这般? 是生死劫应验的原因,或是……单纯是他们两个人的原因…… 算了,不重要了。 验生石依然在锦盒中尽职尽责地发出警示生死劫的荧光,一切都是不可逆转的。白子画再一次绝望地合上锦盒,厌恶地将它胡乱掷回柜中。 万般该死的生死劫!若非因为它,他们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美好的回忆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言语,沾满少女鲜血的剑刃,声声泣血的哀求,无穷无尽的折磨…… 六界重归平静之后,留给白子画的只剩下深深的懊悔。 处理事情的办法千千万万,偏偏自己选择的都是最极端最不理智的方法。只要与徒弟有关的事情,过去足智多谋的白子画没有一样是能够完美解决的,甚至连冷静都做不到。 对。一定是他之前做的太过分。所以……所以徒弟害怕了,退缩了,不敢再相信他了…… 白子画蹒跚地走到卧室角落,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木箱。他沉吟了片刻,伸手将箱子打开,里面装着满满都是衣物,叠的整整齐齐。汗衫、睡袍、外氅、棉袜、靴子……应有尽有。 它们是白子画的珍藏。 回想起身中卜元鼎剧毒的那些日子,他一直穿着徒弟亲手做的衣物。那个傻丫头,只看到师父的冷漠和疏离,却没注意到到他的眼里对她的种种不舍,更不可能去关注师父至始至终都穿着她做的衣物,即使就寝时的睡袍亦不例外。也就是到了末路,清冷孤傲的长留上仙才会放纵自己任性起来,摒弃平日里制衣阁做的精美华服,将自己完全包裹在心上人浓烈的爱意中,希望能在她给予的温暖中化为告别世间……后来世事难料,他没有灰飞烟灭却也陷入了宁可死也不愿面对的境地。临上诛仙柱之前,他将所有她为他一针一线为做的衣物仔仔细细地尘封起来,从此再也没有穿戴过。 逼迫自己断情,逼迫她放弃。最重要的是,他舍不得……她不会为他做这些了,即便做了他也不能接受了……从前的那些美好,再不会有了。 修长的大手一一抚过箱中的衣物,四年未被穿过的衣物是那样的冰冷,而白子画的心情却渐渐开朗起来,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扬起——一个小香包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小骨是不会真的恨他的,绝对不会!她是失望了、害怕了,故意在跟自己怄气,只要他稍加安抚……对!他和她之间那种可以为对方粉身碎骨的情谊,岂是区区杀阡陌和东方彧卿所能比拟的?她始终没有突破他设下的歃血封印,便是最好的证明。 将木箱重新锁好,白子画深吸一口气,抬头环顾堆满房间的书籍,之前失掉的信心一下子都回来了。他目光炯炯,大步走到桌案前拾起被自己冷落好些天的古籍和草纸。 其实这些年白子画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消除洪荒之力的办法。他无法坐观徒弟就这样在云宫中永生永世地过着幽禁的日子,而一切的起因都是为了救他。 可甫一打开书卷,白子画陡然想到了什么,又摇头将书卷重新放下。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焦躁了?不提寻找出洪荒之力的消除方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事情,小骨现下仍在跟他怄气,即便找到方法了她不配合怎么办? …… 那女子坐在桃花树下绣荷包的画面在长留上仙的脑海中绽开。她是如此认真,跟从前在绝情殿的夜明珠下为师父缝补衣物时没有两样。可她又如此哀愁,小手一拉一曳间,上面的疤痕在彩色的丝线的衬托下显得特别扎眼。紫色纱衣掩盖不住她的单薄,仿佛随时会垮掉。 心疼和内疚再次向白子画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