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夜。
雷鸣渐密,风雨愈稠。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蜿蜒白芒贯天彻地,似将这雨夜划开道深长的口子。
那一瞬炽白,将拥挤逼仄的内城照亮。
煌煌盛夏,天俾万国。
自先皇盛世起,大夏风调雨顺百姓富足,人口便随之骤增。
加之番邦人士远渡重洋而来,千里迢迢趋之若鹜。
至而今,这户籍之稠密,已不是早年旧城所能容纳。
遂有天武元年圣人登基,诏令天下大兴土木,修旧城、扩新城。
百姓挪新城,官府守旧城。
这潭州旧城,便全交到了衙门手里。
今夜风急雨燥,内城空空如也。
这般空旷,却只是表象。
各楼宇中,早已有甲士整备齐全,只待令下,便一窝蜂冲将出去。
冲出去作甚?
实则他们也不晓得,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内城,斩妖司大牢所在。
夜神月领着莫诳语与雷曦二人到来。
刚欲掏出腰牌,莫诳语却不管不顾直冲进去。
门口两尊铁塔般的力士,自要上前阻拦。
可莫诳语眼下已没心思浪费时间。
一个跨步,双拳左右连勾,几乎同时将两尊铁塔放倒。
继而大步向里去。
夜神月腰牌才将将掏出,甚至犹未举起!
“阿月,收回去罢。”雷曦拍着她肩头,轻笑道:“莫郎说得不错,这东西到底是样子货。”
入了第一进院,又有一众甲士上前阻拦。
“来者何人?此宅今日紧闭,任何人等不得入内!”
莫诳语脚步不停。
雨水浇打在身,却渐渐激起了雾气。
……
宅内,李昭背手立在竹窗前。
大雨滂沱里,竹窗上垂落的水帘并成一片,几成瀑布。
其身后,正是六郎、黄犬两妖,手脚皆缠锁链,脸上罩着嘴套。
一众甲士矗立四方,冰冷无情好似人形机巧。
俄而。
轰的一声门扉破碎,风风雨雨倒灌而入。
冰凉潮润的气息转瞬盈满屋内,使烛光灯火摇曳不已。
众皆回头。
才见门外立着一人,满身气雾缭绕。
是莫诳语正悠悠收回右脚。
他身后的院子里,却见一片四仰八叉,十来个甲士倒伏雨中,哀嚎着再难起身。
莫诳语不顾周遭视线,一脚跨进门去,又直往官廨角落走去。
“李昭,你且过来,有事说与你听。”
雷曦与夜神月紧随其后入得门来。
李昭却没动。
只转过身来皱起眉头,道:“尊者,今夜之事非同小可,容不得半点差池,有何要事,可否过了今夜再……”
他话尚未说完。
呼!
陡然听得一声风噪,十步开外的莫诳语突兀横挪,转瞬又到面前。
劲风腾卷,竟将竹窗上的“瀑布”都吹散开来。
“不可。”莫诳语逼视着对方双眼,沉声念道:“过了今夜,便没得机会了。”
一众甲士蠢蠢欲动,欲要抢先拿下这擅闯之人。
他们日夜守着镇魔窟,可不晓得“火行尊者”入城一事。
李昭沉眉思索半晌,这才将手一抬。
官廨里猝地一静!
风声雨声呼吸声,声声戛止!
莫诳语惊得挑眉,四下一看,赫然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再无动作。
便连窗外风雨,也顿在了半空,晶莹剔透似一幅绝美画景。
“你说罢,我已用神通定住此刻,无人能知你我说了些甚。”
“定住此刻”……
虽只寥寥四字,却在狠狠挑战莫诳语的认知。
这般神通,放眼天下恐也难寻其一!
偏生眼前这不得志的李百户,就是那“其一”。
何等惊人。
也是何等惊喜!
若有这般神通,今夜这事可谓是手到擒来!
莫诳语迅速收整心思,将自己所理顺的判断和盘托出。
听罢,李昭眉头皱紧成一团。
“好个赵功名,原来是做这般打算……好生狠毒的心思。”
莫诳语则道:“今夜斩妖司有几成把握擒住悍娇虎?”
“六成……”李昭应着,却又再次皱眉,“甚至五成,她那妖术诡谲得紧,身手更是了得,生擒围杀俱难见效,否则……我等也不会把念头动到凌冲这儿来。”
这却出乎莫诳语意料。
双手抱胸思忖半晌,莫诳语又道:“那便无所谓,今夜佯装不敌,让悍娇虎顺利劫走凌冲即可。”
“可……”李昭面露迟疑,“若这般,岂不坐实了赵功名之‘推断’?”
莫诳语不住摇头。
“悍娇虎走脱与否,不影响他‘舌灿莲花’、将城中石伥案嫁祸于岳麓山群妖……这点定躲不掉。”
“届时,若悍娇虎等一干妖类不在他手里,这谎言便还有些许机会戳破,若悍娇虎也栽了,诸般话术岂不任他拿捏?”
李昭略作思量,一时找不出理由驳他。
“你可有法子应对他后头的指斥了?”莫诳语又问。
“有。”李昭道:“我已查出镇魔窟里是谁人准备‘作祟’,暂未打草惊蛇,一旦事发,这几人立时便能逮住。”
莫诳语皱眉凑近,“这几人,与赵功名关系深浅几何?”
“不深,无名小吏罢了,且赵功名很是谨慎,将自己撇得很干净。”
遂见得莫诳语两手一拍,“那你逮了这几个又有何用?”
李昭微微摇头,先将食指竖起。
“其一,至少赵功名没法子当众嫁祸于我。”
复又竖起中指。
“其二,这几人在手,我尚有顺藤摸瓜的机会,既已确认幕后黑手,人证已在,便只差物证了。”
他放下手来,再叹了叹。
“眼下我也想通了,不该与他玩直的,这几日……我会差人去‘造’物证的。”
“那好。”莫诳语点头道:“先过今夜再说。”
李昭自也颔首,手再一扬,各式声响再又入耳。
莫诳语看得真切,他身子明显晃了一下,鼻中鲜血迅速垂落。
似这般可扰时空的神通,不出所料地消耗极大。
许是与莫诳语的“潜龙变”相似,俱是要短命的手段。
众甲士犹不知发生何事,只是细细靠拢过来。
“住手。”李昭抬手喝止,“都退下。”
哗啦啦一阵甲胄摩擦中,甲士们重归原位,动静之间,真好似无有半分情感。
穿上这身甲,“听命”二字便是本能。
“走罢。”李昭一转身,领着六郎与黄犬向后院去。
莫诳语与雷曦夜神月对了个眼神,便也一道离去。
……
一刻钟后,内城之下镇魔窟。
李昭差人将黄犬六郎带了下去,寻个牢房先关起来。
继而他又转身,看向身后那位鼠须男子。
“孙管事,许久不见,这镇魔窟里待着可还习惯?”
孙管事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