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沈烟寒盖上被衾,又安排等待着的蔡希珠进屋陪她入睡,秦月淮黑沉着脸,一言不发,再度登上回来的马车。
杨动紧跟着他,问秦月淮:“郎主,我们去哪?”
秦月淮双拳紧握,薄唇轻启:“找梁一飞。”
他秦月淮只是隐姓埋名而已,并非是改头换面。骨子里的脾气,说到底,只是在沈烟寒跟前有所收敛,并非就真是何等温润如玉。
动了他珍之重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要想轻飘飘地就算了,那也不能够。
*
梁府的一方院里倒了几个大酒坛,酒气随风吹远。
饮酒之人双目赤红,着一身单薄衣衫,衣裳胸口前那处都是灌酒灌太猛而留的水滞,在数九寒冬的天中,瞧起来更是凉寒。
心知自家郎君心头不快,王田不敢加以阻拦,只命人将几个火盆置到那枯坐之人的石凳四周,站到隔着些距离的地儿,拢着袖子默默陪着。
须臾,“哗”一声坛子碎裂的声响,有人命令:“再取一坛!”
王西张了张嘴,正想劝“三郎君当心身子,还是莫要再吃下去了”时,那头就不耐地问他:“可是我说的话不作数了?”
王西无法,只得皱着眉头,快步去搬酒坛子。
也就在这时,两道人影子悄然出现。
时隔约莫一个时辰,梁一飞见到了去而复返的秦月淮。
见这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避开府中数位看护,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出现在了跟前,梁一飞眯了眯眼,并未急着动手,而是颇为平静地说了今夜与秦月淮二度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究竟是谁?”
竟得了这么一句话,秦月淮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自然是……秦家人。”
他居高临下看着坐在石桌边一身颓然的梁一飞,眼神不善,“与你一样,秦大公子。”
梁一飞刷地就站起了身,恨目而视。
他派人查秦月淮,并未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反而是秦月淮如今将他的底细查了个明明白白,他的心如何能安?
秦月淮看着他侧脸过来后显露的那几道爪痕,眼神一变,切齿问道:“你对皎皎做了甚?”
见他如此紧张,梁一飞神态却变得恣意慵懒,甚至故意摸了摸下颚上的痕,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故人重逢,深更半夜的,还能做甚?”
若非秦月淮亲自检查过沈烟寒的身子,恐怕就要被他这种暧昧不已的话激得暴跳如雷了,可秦月淮显然并不上当。
他缓步往前,坐到梁一飞的对面,左手手臂置于桌上,指尖无声地轻点着桌面,幽声:“无非就是,有些得不到的,甘愿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想要强求而占罢了。”
梁一飞慵懒的神色一滞。
秦月淮的话字字剜心,偏又全然在理,正是言说的他今夜的不堪行为。
早在放弃强迫沈烟寒那刻,梁一飞就明白,他的心终究不够狠,他的这种没用的良善之仁,一定会给自己留下祸患。
他往前是输。
既输在不能倒回时日,将父母退亲的事实抹去;也输在听话离开临安府,留了空隙给秦月淮,让他在沈烟寒最痛苦的时日里趁虚而入,占了本该他陪伴在她身侧的那个位置;更输在,他没及时扭转沈烟寒的心意,让她对他回心转意。
可那是往前。
面对沈烟寒他可以愧疚,但面对秦月淮,他大可不必。
梁一飞冷冷一笑,反问秦月淮:“你以为她嫁你,是真心实意?不过是‘需要’而已,并不是‘必须’。”
诛心,谁不会?
他秦月淮在阿烟心中究竟是个什么玩意,阿烟今日在极端情绪之下已然明说过。
果然,梁一飞话落,秦月淮淡定的神色就出现了一丝裂痕。
二人沉默对视,眼中皆似有刀光剑影在流窜,再无半分平和可言。
自此,多说无益。
秦月淮轻看一侧,下一瞬,杨动就拔地而起,寒剑破空,直朝梁一飞面门而来。
梁一飞侧身一躲,甩开黑鞭,瞬间与杨动打斗在一处,口中还不忘刺激秦月淮:“有种你自个上阵,与我正大光明比拼上一场!只知派别人与我打,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真他娘一个缩头乌龟!”
秦月淮并未应声,垂着看似毫无喧嚣的一双眼,甚至看也不再看二人打斗,只修长的手指抓起梁一飞余下的半坛酒来,仰头就往喉中灌。
月色沉凉,将坐着的、动着的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动静极大、声响却极低的打斗持续在周遭,石桌旁却似歇了桩静像。
王西取酒回来,看着眼前迷幻的一幕,只觉是见识到了一场恍惚的、令人看不清人物、辨不出结局的梦境。
寒风吹打着枯枝飒飒作响,像低低的号角,预示着战事将兴。
杨动最终是扶着饮了一整坛有余酒的秦月淮离了梁府的。
他赢了,郎主怎会是这副表情?
破天荒,杨动毫无表情的五官动了几动,皱起了浓眉。
*
天边终于有微光始白,晨曦的光要穿破大片云层,从东边破空而来。
又是一个新日。
沈烟寒刚从一串惊骇跌宕的梦中醒来,就闻到了身侧人的一身冲鼻酒气。
秦月淮侧卧朝她,嘴唇微白,眉心沁汗,在沈烟寒蹙眉注视他时,也缓缓地睁了眼,温声道:“娘子醒了?”
沈烟寒嗅了嗅鼻子,皱着眉心看着他。
“你吃酒了?还有,你这是又病了?”
杨动摇头:男人心,海底针。
——
狗淮一觉醒来:我大概,又要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