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的男人,哪有不喜欢被女人追捧的?
沈固辞本是冷峻的脸,也不由因温蓉这番贴心话散了几分冷意。
他轻轻拍了拍温蓉的背,虽上了年纪也依旧俊朗的眉眼弯了弯,亲昵道:“蓉儿有心了。”
四目交汇,温蓉娇羞地抿了抿唇,顺势将胳膊往沈固辞怀中凑,柔声噌了一句:“官人说的哪里话?你是我的夫婿,我不一心想着官人,还能想别人不成。”
温蓉这么会说话,这么会讨好他,若是放在寻常时日,沈固辞一定是很受用的。
然而今日却是有些不同。
温蓉一定是忘了,今日是沈固辞的发妻齐蕴的生辰。
也是齐蕴嫁给他沈固辞的日子。
要说早就忘了这茬的沈固辞,为何今日又记起来了这事,自然也不是他忽然转了性子了,而是因下值回府途中,恰巧在静安桥的桥头遇到了一队结亲的人。
礼节使然,在桥上遇到这样的队伍,行人一般都会主动避让。沈固辞退到一旁时,见那震天喜庆的乐声拱着的新郎胸戴红花、容光焕发,不由也想起了自己当初年轻时娶妻的模样,也是这般的春风得意。
恰好这时,喜娘们给路人散喜糖,就有路人接糖后高声问道:“你们这是哪家的啊?”
喜娘高声回:“成东紫云巷齐家!我们二郎君今日娶城西东华巷李家四娘子为妻!”
“齐家”二字像个飞镖,一下撞到了沈固辞的心扉。
他默算了算时日,他娶齐蕴那日,可不就是今日么?而且,那日除了是他娶妻之日,亦是齐蕴生辰。
谁都有年少之时,沈固辞再是顽固,也不否认自己曾春心萌动,当初能娶到成州远近闻名的美人齐蕴为妻,他那份得意何等强烈,他此生不可能忘记。
可如今,曾许诺白头偕老的妻子故去了,他和她的独女也离了家……
沈固辞的这份怀念,本就有些沉甸甸的,而温蓉这句“我不一心想着官人,还能想别人不成”,听在他耳朵里,就多了几丝暗讽齐蕴心中另有他人的意味。
人生遗憾事,无外乎两件:得不到,已失去。
偏偏他都占。
沈固辞刚松下几分的眉眼,在温蓉头顶她没见到的地方,复又沉了下来。
沉默须臾后,沈固辞拍了拍温蓉的肩,道:“我先去书房片刻。”
但凡国子监还有事未处理完,沈固辞回府后便会先去一趟书房,温蓉因此并未察觉到沈固辞今日的异样,而是很识趣地说道:“官人且先去忙正事,待你忙完我们再摆饭。”
沈固辞点了点头,随后就大步流星去了书房。
落座在书桌旁,沈固辞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视线落在那右下方的缺角上,遥远的记忆便不受他控制般,倏尔争先恐后地跃于他眼前——
“齐娘子来了,今日我讲‘刘将军勇夺祁山’,可好?”
“不!今日我不听故事了。”
“那……”
“沈郎,这是我爹爹刚得来的大理国的玉,我赠给你啊。我还亲自打了如意结,你看,品绿色,正可与你的衣裳相配……”
“你知道女子赠郎君玉佩的意义罢?”
“你收吗?”
“阿郎,你如此才富五车,不如考科举试试?”
“阿郎!你过了!你过州试了!”
“这是爹爹给我们去赶考的盘缠。”
“有你!真的有你!皇天不负有心人,你终于考中——啊!你做甚?放我下来!太高了……”
“官人,官大官小皆无妨的。你在哪,我就在哪,我们的家就在哪。”
“官人,我们有孩子了!”
“官人,我……又有身孕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闺女的小名,便叫‘皎皎’罢。”
“真好听!”
“官人,这玉佩你终于找到了!我还以为我弄掉了呢。我最近这记性可真差,放哪的东西总是转头就忘。”
“你说什么?你为何不信我?我与他压根没有任何瓜葛!”
“所以你是在怀疑,我腹中骨肉非是你的?你为何如此想我?”
“呵,官人,在你心中,我真是这样的人吗?”
“当真是,人成各,今非昨……”
“此行去,只愿来生,再不与你相遇了,沈郎。”
砰、砰、砰……
一阵忽来的叩门声拉回了沈固辞的思绪。
门外,敲门人问道:“爹爹,你可忙完了?娘叫您用饭了。”
沈固辞再看了看玉佩,将它收回去怀中,站起身,咽了咽喉中的哽意。
“来了。”
饭桌上,温蓉将一盅珍贵的羊肉汤端至沈固辞眼前,“官人,趁热喝罢。”
沈固辞点头,“你们也吃。”
有他发话,沈慧与沈毓便都执起竹箸吃起饭来。
温蓉偷偷看了沈固辞好几眼,见他没有交谈的打算,便也没说话,只贴心地往他碗里夹了不少菜。
一顿饭在不言不语的氛围中用毕。
饭后,见沈毓打了个呵欠,温蓉便给奶娘说:“带小郎君下去罢。”
奶娘带着沈毓走后,温蓉像往常一样端来茶具,给沈固辞点茶,而沈慧则坐在她身旁旁观。
温蓉点好了茶,递给了沈固辞一杯,幽幽说道:“说来也巧,今日那羊肉的卖家竟是来自南屏山青山县的。”
沈固辞接茶的手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接过,随意道:“这也不稀奇,临安府市面上卖的羊不都是那处来的。”
温蓉看他一眼,笑着道:“那还是不同的,那村户说是来自清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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