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超凡决战泰山巅 独孤冷月的确去了碧霞宫,也的确是准备找金若谷发泄怨愤报偿前仇旧恨。她像一抹清冷的月光一样掠过碧霞宫的高墙,降落在碧霞祠对面的斗角飞檐上。虽然悄然无声,但门窗紧闭的大殿内的碧霞真人金若谷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有人闯入,而且已然断定来者何人。 金若谷已预料到独孤冷月会来“造访”,也已料到她会来意不善,尽管她不希望再把往事重提,但知道已经不可避免了。她直到深夜此时还没休息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反而不可思议把往事回忆重现了,这令多年心平气和的她焦灼不安无所适从。独孤冷月不出所料的到来反而令她瞬间平静了下来,这令她自己都感到诧异。她知道自己必须直面相对,但还是抱有推辞回避的侥幸心理,睁开了微闭的眼睛,看了看雍容肃穆的神像,目光变成了看空一切的淡然,温和而毫无畏怯地说道:“夜已深更,碧霞宫不见客,请尊驾明日再来。” 独孤冷月本就是来找茬的,当然不会对金梦茵的逐客感到尴尬而妥协,讥讽的话说起来非常刻薄:“夜已深更你还苦守青灯?你是在装模作样地打坐悟道,还是因见故人难以入眠了?” 殿内寂然无声,不胜悲催的烛泪滚滚而下,烛花不时砰然爆裂,声音显得异常响亮。殿外凄冷萧瑟,深夜的凉风有种沁肤彻骨的寒冷,愈发皎洁的月光铺洒开炫目的妖娆。殿内、殿外的人都不再言语,一个在清风朗月之下,一个在庄严辉煌的烛光之中,互不谋面但遥遥对峙,心絮却都絮绕在了同一件事上,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金若谷面若止水,雍容肃穆,而独孤冷月却如面罩寒霜,手臂微微摇曳,似乎畏惧夜寒,也似乎是心气难平。过了良久,独孤冷月终于忍不住又说话了,而且是灼灼逼人的挑衅:“金梦茵,你今晚躲不过去了。若是不想连累你的徒子徒孙,就随我到泰山绝顶一决高下。”说完,她掠身而起,裙带飘舞着犹如嫦娥奔月般高高远去,消失不见了。她确信金若谷一定会到泰山绝顶,否则她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金梦茵了。 果然不出独孤冷月所料。殿门无声自开,金若谷出来了,身形微动,腾空而起,彩衣翩翩,霞影婀娜,仿佛驾驭着月光飞了起来。 林天鸿和沈如月正好赶到碧霞宫外,看到一前一后飞掠上山的两个人影,不禁愕然,面面相觑。沈如月惊道:“不好,恐怕真的要动手了。”她话音未落,身子已经被林天鸿携带着离地飞起,追了上去。 泰山拱北石如蛟龙探首,雄峙天东,四下一片深邃混沌,神秘中带着洪荒的萧瑟,风更大且更冷。皎皎清冷的冰一样的月光之中,独孤冷月凝立在拱北石上,如同粉雕玉琢的塑像,裙带翻飘猎猎作响显示出灵动飘忽的诡异,傲慢的身姿和彰显的杀气似乎带有摄魂夺魄的威力。远远看去,她犹如方外的罗刹魔女般令人怯惧却不得不心生敬畏。 金若谷站在拱北石旁巍峨的老松树下,双手自然从容地抱捧在腹间,左肩上搭着马尾尘拂,雍容不变,神色委婉,目光望着幽深的、变化多端的雾团,流露出怜悯天下的慈悲情怀。她像是在极乐仙境下凡来的瑶池仙尊,令人情不自禁地感觉亲切和敬仰。 独孤冷月和金若谷好像都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而来,也或许是发现了,但不予理睬,不声张,也不戒备。她们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好像是不屑一顾,也好像陷入沉思难以自拔。 此情此景之下,看着拱北石上的师长前辈。沈如月心中忽然涌起不可名状的感动,有一种想要扑过去倾诉衷肠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林天鸿的手。林天鸿也感到了无法言传的震撼,握紧沈如月颤颤抖抖的手,拉着她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他们不敢言语,更不敢轻举妄动,唯恐稍微的言行不当会导致局势的恶化。 在沉默的耐力对抗中,独孤冷月终归没有清修几十年的金若谷沉得住气。她率先打破了沉默,用一种似感叹、似埋怨但很平和的语调说:“三十年前我师门受你所累,以至于分崩离析,你倒是躲到了泰山上偷生清闲!故人相见,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金若谷深深叹了口气,不堪回首地摇了摇头,淡然而又黯然地说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再争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 三十年前,潇洒倜傥的青年侠客魏荆天在庙会上遇到了金梦茵,惊为天人,一见钟情,倾心难舍。而当时的金梦茵已由父母做主与门当户对的公子定下婚约,她先是婉言拒绝魏荆天的一切殷勤示好,后是恶语拒绝他软磨硬泡的纠缠,也曾拔剑武力抗拒。但执拗的魏荆天就是痴心不改,不依不饶,深夜潜入那公子家,逼迫他签了退婚文书,并拿着退婚文书堂而皇之地到金家求婚。这事喧闹了很久,让金家背负了很多风言风语的中伤,外相温和性子刚烈的金梦茵不堪羞辱,负气离家出走,从此销声匿迹。而魏荆天之前也曾遵从师命,与同门师姐约定了婚期,后来他反悔了约定,直至金梦茵出走还不回心转意,气性很高的师姐视此为莫大的羞辱,与他彻底反目成仇,愤而离开师门。 魏荆天的性格本就比较偏激,受到一连串的打激后性情更不稳定,与人言语不合便会大打出手,恼羞狂怒之际,不问青红皂白就痛下杀手。他武功高强,善于施毒,久而久之就得了个“五毒鬼手”的绰号。 当年发生那件事时,独孤冷月的年龄还小,心性要强的师父不能对弟子闹下的事释怀,经常一个人生闷气发脾气,还经常迁怒于她。她隐忍着委屈把一切的原由都归咎于与她仅仅在庙会有一面之缘的金梦茵身上,曾独身到金家找金梦茵理论,理论不过就动手,动手失败后负气而回。后来,师父郁郁病逝,独受清冷的独孤冷月对金梦茵怀恨更深,苦练师门收藏的各种武功秘籍,然后独闯江湖,寻找金梦茵报仇。她一直没打听到有关金梦茵的消息,倒是在十几年的闯荡中创造了冷月宫。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金梦茵原来就是侠名远播的泰山派金若谷,往事一幕幕重现,本已忘记的仇恨立刻死灰复燃。追究起当年的事来毕竟不怎么体面,她不想把事态扩大,在封禅台当着泰山派和众多江湖人物的面,便没过多提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独自去了碧霞宫。 过去久远的往事又在独孤冷月脑海中无比清晰地呈现,她胸潮剧烈起伏,越来越激动、焦灼、愤怒,必须予以发泄。听到金若谷似乎超然物外的回答,她还算冷静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说道:“说得轻松!你把我师门害得如此凄惨,就想这样算了吗?”她落寞地叹了口气,冷笑了起来,怅然的笑声带有凄苦之意,望着空阔虚无的空间仿佛梦呓般自语:“师兄,你糊涂啊!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毁了师姐,毁了师父,也毁了我,更毁了你自己,不值啊!”她的心神激荡起来,双手抓狂,痛心疾首般摇起了头,与以往冷静、孤傲的威严姿态判若两人。 然而,金若谷毕竟也先是渴望爱情、憧憬美好生活的女人,然后才是不得已不参玄苦修的道姑。她心底也压抑着女人的多愁善感,更隐忍着委屈和苦衷,也变得激动起来,说道:“我又是被谁所毁呢?”声音微显尖利,无奈的愁苦在她脸上稍纵即逝,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也罢!一切都过去了。金梦茵已死,世上只有金若谷了。你别再纠缠不休了。”说完,她转身急于离去。 独孤冷月突然恢复了盛气凌人的凶蛮,厉声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双臂一挥,两条锦带如灵蛇般席卷向金若谷。金若谷猛然回头,闪身避开一条锦带,挥出尘拂格开另一条,紧接着乘势逼近,跃上拱北石,与独孤冷月交开了手。面对独孤冷月凌厉狠辣的攻势,金若谷也毫不示弱,施展开平生绝技,见招拆招,择隙还击。一时之间,只见拱北石上,冷艳凄迷的白衣身影和翩然绚丽的彩色身影纠缠交织在一起,此起彼落,彼消此长,翻翻滚滚的实在难分高下。 微有亏缺的月亮渐斜渐隐,光线暗淡了,星光却似乎更为璀璨了。风声鹤唳,雾气凝冰。无以计数的珍珠宝石般晶莹的冰点儿与天幕的星光遥相呼应竞显风流,让人产生了如梦如幻的遐想。在这样的背景、气氛之下,独孤冷月和金若谷淋漓酣畅的交手似乎就被赋予了无比神奇的气象。瞠目结舌的林天鸿和沈如月感到惊心动魄,回肠荡气,十指紧紧相扣在一起,互揣着一把冷汗。 独孤冷月和金若谷的身形迅疾地腾闪飘掠变换难测,激荡的真气带动的劲风撼树刮石,似乎把混沌的云团也感染的骚动不安。浩瀚的东方终于现出了浅白,云海中似乎隐蕴着巨大的神秘能量,紫气氤氲,混沌初开,恍惚的光晕铺洒下,松柏如同披了一层锦纱,岩石上好像覆盖了金缕玉衣,整个泰山绝顶犹如惊世骇俗的琼台仙境。两大巾帼高手的身形姿态愈见超脱,变招回眸间惊艳动人,攻守换式时飘忽如仙,这似乎已经不再是凡夫俗子的较技斗勇,这仿佛是仙姑圣女的神技较量。林天鸿和沈如月凝神静气,不肯轻易眨一下眼睛,唯恐错过了欣赏每一记招式,否则将会遗憾终生。 突然,仿佛整个宇宙寰宇猛地一抖擞,出现了云霓乍现、天光偶合的奇迹。云海中放射出万丈霞光,金日腾跃,喷薄欲出,云涛如怒,翻滚若沸,泰山绝顶尽皆笼罩在霞光普照的祥瑞之中。风云变幻,气象万千,山林为之动容变色,风光绮丽绝伦,令人叹为观止,赞之无词。独孤冷月和金若谷沐浴其中,如镀金身,若披霓虹,一派庄严超凡气象,让人禁不住要膜顶叩拜了。林天鸿和沈如月的虔诚之心诚挚恳切到极点,身不由主地走了出来,慢慢靠近。独孤冷月和金若谷齐齐望了望迎着霞光走来的金童玉女般的年轻人,交手有了短暂的停顿。不知她们对看上去如此般配的一对年轻人持有什么看法,面面相觑地齐齐对视了片刻,然后互相发起了一连串更为凌厉的进攻。她们分别击中了对方,也分别被对方击中。于是,金摧玉毁,两败俱伤,迅速分开了,分别跌倒在拱北石的两端。 无比敬仰的对象受到如此挫败,视觉和心理上的震憾无比强烈,林天鸿和沈如月像是关切自相残杀的亲人一样,各自呼唤了一声“师叔”、“师父”,齐身跃上了拱北石。独孤冷月和金若谷都被激发起骨子里的倔犟,各自起身意欲再次决斗,大有鱼死网破的迹象。林天鸿和沈如月不约而同地起身,交换位置拦住了彼此的师长,分别说道:“独孤宫主,住手吧!”、“金道长,不要打了。” 金若谷似乎有罢手的意思,保持了束手沉默。独孤冷月却对林天鸿发起了火:“你敢拦我?不自量力!”举掌拍向林天鸿的肩头。林天鸿不自觉地用上了“捕风捉影手”的招式挥掌回旋招架,格开了独孤冷月的手掌。独孤冷月看到林天鸿竟然使出了师兄魏荆天的武功招式,很是吃了一惊,立刻被激起了好奇和武断之心,想要看一看他如何能博得心高气傲的师兄的青眼,也想惩罚他改投泰山派的叛逆行为,就步步紧逼地对林天鸿发起了狠。 林天鸿不敢对独孤冷月还手,躲避着拆解招式,狼狈地连连后退。沈如月见此情形,急切地喊了一声“师父”,也没敢轻易上前阻拦。金若谷则认为独孤冷月是在以大欺小,油然升腾起维护之心,喝道:“欺负晚辈,成何体统!有能耐再跟我打。”沈如月又急忙劝慰金若谷:“道长息怒,我师父是不会伤他的。”她不劝还好,这么恳求似的一劝反倒令独孤冷月恼火了。独孤冷月对着沈如月喝道:“她息什么怒?怒的人是我。我就要伤他!如月让开,就算他们联手,师父也不畏惧。”金若谷针锋相对地喝道:“大言不惭!你以为我会怕你?”也摆开架势准备出手。沈如月急忙按住金若谷的手,然后又迅速掠身向后,拆架开师父独孤冷月攻向林天鸿的一掌,脸色凄苦地说道:“师父住手吧,求您了!”独孤冷月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求什么?这小子没跟你师伯学到家,好好的武功使的乱七八糟的,我给他指点指点。”林天鸿不知道独孤冷月说的“师伯”是指魏荆天,感到莫名其妙,见独孤冷月又出招进攻,便又连步后退。 金若谷更不明白独孤冷月的话的具体意思,只认为她在嘲笑泰山派师长教徒无方和弟子学艺不精,怒道:“狂妄!我泰山派弟子何须你来指点?”又要冲上去动手。沈如月又赶紧回过身来再拦截。金若谷已完全没有了耐心,说道:“你这姑娘可真不识趣,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为何一再拦我?”她抓住沈如月的胳膊,把她抛了出去。金若谷只想摆脱沈如月的阻拦,并无伤害她的意图,所以用力不是太大。沈如月轻灵的身姿在空中旋身一折,又飘回了拱北石,再次挡在了金若谷的面前。 独孤冷月虽然也看出了金若谷出手留有分寸,但还是认为她有欺负自己弟子的嫌疑,她欺负别人的弟子心安理得,别人若是稍微有点欺负她的弟子的嫌疑,她都难以容忍。喝道:“臭老道,竟敢打我的徒儿!”话是对着金若谷说的,手中的锦带却迅疾地打向了林天鸿。声东击西的招数令林天鸿大意上了当,他听到独孤冷月的话就以为她是又要立刻对师叔金若谷出手,正准备抢过去劝拦一下,等到那两条神出鬼没的锦带卷上了双腿,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有效的躲避或抵挡的动作就被抛了起来。独孤冷月倒也没刻意伤他,只是把他卷扬起来扔到了拱北石下,就收回锦带打向了金若谷。金若谷见状,也就不再对阻挡她的姑娘客气了,把尘拂绕上了挡在面前的沈如月的胳膊,把她也摔下了拱北石。 林天鸿和沈如月相扶着站起来,看着更加激烈地打在一起的独孤冷月和金若谷,感到手足无措,只能哀求着喊道“别打了!”、“住手吧!”独孤冷月和金若谷谁也不肯听劝,也不肯示弱,神出鬼没的锦带和变幻无常的尘拂绞缠在一起难以分离,她们就贴身对掌拆招。连续对击了五掌,两个人都翻身后仰跌了出去,分别在空中喷出一片血雾。那两片血雾在朝日霞光中现出绚丽的七彩虹色。林天鸿和沈如月看到她们两败俱伤,齐身跃上拱北石,分别去查看师长的伤势。 金若谷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喘息异常粗重。独孤冷月努力控制着抽动的喉骨,抬起手指揩拭了一下唇角,目光炯炯的盯着金若谷,说道:“真有你的!”然后冷笑不止。 这时,冷月宫和碧霞宫的弟子们齐齐赶到,见此情形,纷纷拔出各自兵器要动武。独孤冷月和金若谷不约而同地齐声阻止了各自的弟子:“退下!不关你们的事。” 冷月晕跃上拱北石,把一封信交给了独孤冷月。独孤冷月看过信立刻脸色一变,对金若谷说道:“金真人,改日另行讨教!”接着飞身跃下,带着弟子们下山去了。沈如月意犹不舍地看着林天鸿,没有说话,轻轻挥了挥手,匆匆追赶师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