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老妇人引着一行人往后面去,路过的几个仆婢见到他们纷纷往回跑去,想来是传递消息,通风报信。凝碧眉毛一拧,忙令人将侯府的大小门都锁上,禁止出入往来,用以隔绝内外,来个瓮中捉鳖。 侯府左右两侧临近坊道上的高墙各开了一扇门,临着这门两边就是府中仆婢们的居所。割据大小各不相同,但都比平常人家来的宽阔一些。但是他们来到的第一户人家确实不太整齐的,杂七杂八的破烂儿堆了一院子,蝇虫满处乱飞。 凝朱眉头颦起,这味道实在是不好闻。她稍稍侧身挡在白抱石前面,从袖中取了一方绣帕给他遮掩口鼻,自己取出一瓷瓶药丸塞在了鼻子上,怀疑的盯着院落里的景象,瓮声瓮气的说道:“这儿虽是个藏污纳垢的,但可不大像是有贼赃的。” 老妇人没作答,只是撩起裙摆在腰间打了个结,又弯下腰去挽起裤脚,收拾好了就一马当先的迈进了院子。她东瞧西看,头上的银钗跟着东摇西晃,似乎发现了什么了,利落的撸起袖口就蹲在了地上,指着地上的破布,信心十足的说道:“姑娘,就是这里,挖开便好。” 凝碧听见这话立即走了过去,站在老妇人的身旁。老妇人单手掀开了地上的破旧衣服,一只油亮蟑螂从里面钻了出来,凝碧瞬间面色惨白,“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被吓得作呕,只离得远远的让侍卫过去挖,自己都不敢靠近。 尘土飞扬。 随着侍卫的动作,老妇人的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到底有还是没有,她猜的是对还是错。 忽然一个侍卫停了下来,他蹲下了身子,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了一点。两个包袱,侍卫从土里拿出两个包袱。 凝碧从侍卫手里接过包袱,轻轻拍掉土块,一抖就打开了。包袱里面是些金银酒具,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似乎在诉说着不见天日的埋怨。凝朱凑到凝碧的身旁,小心的拿起一个酒樽翻倒,底部刻着清晰的“宁”字。 她有些钦佩看向那个精明的老妇人,笑着说道:“老人家真是好眼力。” 老妇人早就放下了袖口裙摆,听见凝朱的话正准备回答,却又听见另一位姑娘说了话。 另一位姑娘指着酒具说道:“虽说这也是赃物,但并不是我们现在要寻的赃物。” 老妇人连忙堆起讨好的笑容,摆着手说道:“凝碧姑娘,还有下一处呢。” 接下来的几家却没有像这家一般顺利了。不知是怎么传递,仆婢们好像都知道了消息。老的哭,小的闹,不老不小的装可怜,每个人想方设法的阻拦他们的抄检。门挨着门,户对着户,这一抄检就抄检七八处,凝朱凝碧不禁皱紧了眉头。这些仆婢几乎全都是贼,整个府邸浑然就是个贼窝。 凝碧撇着嘴抱怨道:“这些人哪个能留,都赶出去算了。” 凝朱赞同的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性子稳些,说道:“先记下来,等回过殿下再说吧。”。 两边仆婢居所几乎都被搜了个底朝天,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锁,光是弄开大门就要费些力气。可现在他们面前的这家却是有些不同,大门敞开,男女老少分列两侧,十分坦然而规矩的样子。 这家人为首的也是个老妇人,只不过她的头发要黑上一些,看起来年纪也轻一些。 白发老妇没有像之前的一样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外说道:“咱们两家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自己拿出贼赃来吧,留个体面在。” 黑发老妇笑得憨厚,说道:“钟家老姐姐,我这个人从来不说假话,这点你是知道的。咱家世代为仆,什么大本事是没有,但老实本分却是一向的。偷盗主人财物更是不敢的,你若是听我家小六说过,他年轻人好面子,跟人吹嘘而已。” 白发老妇等她说完,笑道:“我是了解你,所以更是肯定你们家有贼赃。” 两人这话说得都是尖酸,凝碧听得烦躁,只对她们说道:“别废话了。”揉了揉耳垂,又吩咐侍卫道:“给我细细的查。” 话音未落,侍卫们都闯进大门,翻箱倒柜的打开所有东西,又将衾袱、衣包之类的东西拿出来拆开,可谓是掘地三尺了。可惜掘地三尺,侍卫们也什么都没有翻到,只能无功而返。 黑发老妇笑得更加憨厚,说道:“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白发老妇瞧了瞧自己面前的老姐妹,心中不禁有些不忍,可一想到自己被关押的儿子,立即就下定了决心。 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怕是在你媳妇肚子里。” 白发老妇说完拿眼睛瞟了一下梳高髻的女子。 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手脚却格外宽大,似乎比实际年龄还大上一些。她听见白发老妇的话瞬间骇得抖了起来,眼睛噙满了泪水,战战兢兢的看向黑发老妇。 黑发老妇见到这情形心已经凉了大半,她确实让媳妇吞了香料下去,只等着人走了再吃药泄出来,没想到这丧门星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被人一句话就诈出来。她恶狠狠的瞪了媳妇一眼,却是什么都不再说了。 凝碧拿眼打量着那女子的肚子,嗤笑了一声:“真是能藏。” 凝朱见那女子被众人看得羞愤欲绝,轻轻摇头说道:“也是可怜,带下去吧。” 左右侍卫听命,立即上前准备将人拖了下去灌药。那女子脸色紫胀,想到自己那事要被人看了去,瞬间头发都立了起来,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好像被人堵住了喉咙。等到侍卫的手一碰到她胳膊,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很是凄厉。 凝朱听得头疼,正要安抚她一番,就听见凝碧开了口。 “捂住她嘴。”凝碧捂着耳朵。 凝朱立在凝碧身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虽然一直看着屋中的情形,可眼角余光始终落在白抱石的身上。 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国舅爷都不缺这点香料,查不查得到还在其次,此番出来最主要的是为了陪国舅爷散心解闷。凝碧一时间忘了,专注的追查起赃物来,她心里可始终记着长公主的吩咐。可抄检过这么多人家,白抱石除了第一家曾提起过兴趣,其余的都是这样冷淡,如今寻到了香料也是一言不发的。 凝朱转头看去,墙边柳条将舒未舒,柔梢披风,树影斜过清阴,枝枝叶叶绕天而垂,弄得满地明灭不定,他似乎是融在了这青青里。 不觉得有些呆滞,凝朱的脑中一片空白,彷佛白抱石这个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了,无影无踪,只余下碧玉般化生的精怪,随风张牙舞爪。阵阵心悸传来,她伸手向前抓去,什么都没抓到,空空如也。 原来是一身妍皮藏痴骨。 “呜呜……” 微弱的哭声传来,凝朱脊背为之一凉,瞬间清醒了过来,忙看向柳树下,万条垂下绿丝绦,再没有了之前的迷幻。她舒了一口气,懊恼的走向柳树,越来越近,心骤然停顿下来,那个倚风傍柳的人却真的没了。 凝朱快步跑到柳树下张望,不远处巷子里正有一道清淡的背影,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喉咙里,找到了,没有消失。她拍着胸脯跟了上去,叫了一声:“侯爷?” 白抱石回首看了她一眼,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没……没事。”凝朱连忙说道。 她领着侍卫不远不近的缀在白抱石后面,越远越久,竟然无边无际,像是要走上一辈子。 随着脚步的深入,那细微的呜咽声渐渐清晰。巷子里处靠近了门墙,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正蹲在地上捂着嘴哭,她哭得入迷,连白抱石站在她面前了都不知道。 压抑的哭声比嚎叫更触动人心,凝朱有些受不住了,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绣帕递给那女子。 女子感受有人来了,慌忙的抬起头来。一双素手拿着方绣帕映入眼帘,而绣帕的后面是个湛然寒光的人影,泪眼朦胧中恍若神仙降临。 她哐的一声磕了个响头,然后向前爬了几步抓住了白抱石的衣角,眼神里的固执像是溺水者试图抓住稻草,吓得凝朱立即收回的手。 白抱石也蹲了下来,女子看着他呆住了,直到他拽出自己的衣角,女子都没有任何反抗。 “扶她起来吧。”白抱石对凝朱说道。 女子站了起来,讷讷的说道:“我孩子丢了。” 凝朱一愣,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执着是有些突兀,可稍一想便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哭泣的原因。 “我知道。”白抱石说道,“你一直在叫他,很远都听得见。” 女子翻动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像是无风的湖面。她左右一看,带刀的侍卫,美貌的侍女,哪能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