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面听着,一面半仰着头望向李靖,心中只觉酸涩难忍,静静地哭着。雨似乎越下越大,倾泻在脸上,已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李靖弯腰捡起我扔在一旁伞,为我遮住风雨,温和地看着我,道:“人生匆匆,聚散无常,缘起缘灭,皆为定数。今日一别,他日未必不能重逢,莫要伤心!” 他将伞塞到我手中,长身立起,对李玄机吩咐:“你在谷中再盘桓几日,老夫先行一步,等安置丫头的旨意下来,你再行回府。”李玄机拱手应是。 一旁早有玄甲武士牵马等着,李靖接过缰绳,跃上马背,回头对我沉声嘱咐道:“勿忘老夫平日所言!” 我深深弯下身子,额头紧贴着地面,带着哭音道:“先生教诲,芸儿一刻不敢相忘!也请先生多多珍重!”听得一声挥鞭打马的声音,我急忙抬起头,李靖已策马远去,身影逐渐模糊,最终隐入一片水雾中。 数日过去,皇后娘娘懿旨传来,又将我安置在了南山马场,我一扫前几日的愁绪,一时颇为欣喜,因为又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又可以与他朝夕相守。在栖凤谷告别了李玄机,马车载着我向马场驶去,一路上,乱七八糟想了许多,想得最多的还是与李琰一起的情景。甜蜜之余心中又渐渐起了丝埋怨,这么久都未曾给我写信,你真有那么忙吗?忙得将我置之度外! 入了马场,便径直跑向大营,行至营前,突觉异样,门前架着拒马,军士林立,玄衣墨甲,明晃晃地长槊在阳光下闪着幽蓝寒光,俨然一片肃杀气氛。我心中顿生出莫名的恐惧,迈不动脚步,我离开飞骑营一年未到,眼前的一切竟已是如此陌生。 正在踌躇是否前行,张冲从营内而出,看到我,一脸惊喜道:“芸儿?!你何时回来的?” 乍一碰到熟人,心中大喜,我上前笑应道:“刚刚才奉了懿旨回到马场。”一面打量了张冲几眼,全副武装,腰挎佩刀,左手紧握着刀柄。 我心下一凛,不禁问道:“飞骑营是不是出事了?” 张冲神情骤然转黯,略微环顾四周,把我拽到僻静处,叹了口气,道:“你能回来,本该高兴,但此时此刻我倒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回这里!” 我疑惑地问:“张大哥何出此言?” 他面带无奈地只是摇头。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低头微一思量,惊道:“难道是李将军出事了?” 他摇了摇头,道:“李将军一切安好,此刻正在中军帐。” 我松了口气,紧盯着张冲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冲脸色为难,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还是回去问雨晴吧!” 刚推开寝所的门,已听到屋内呜咽不绝,我心中一紧,提步而入,雨晴闻声探头出来,看到我的一霎间,眼泪立时夺眶而出,奔上前来,抱着我失声痛哭起来。 我身子僵了片刻,已感不妙,一面轻拍着她的背,一面急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雨晴只是趴在我肩头一味地哭,好半晌,才听她幽幽回道:“出事了!梦瑶姐出事了!” “什么!”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阵阵胸闷,忙扶正她,急问,“梦瑶姐出什么事了?” 雨晴揉了揉早已哭得红肿的眼睛,涩涩地说:“他们说梦瑶姐是……是突厥派来的奸细,将她囚禁起来了。” “这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地盯着雨晴,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忙又定了定神,冷静!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不能自乱阵脚。 我深吸了口气,牵着雨晴坐到榻边,问道:“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雨晴缓了缓情绪,道:“自从妹妹被遣去了栖凤谷,林牧监就将梦瑶姐又调回了李将军的营帐。大约半个月前,李将军突然得了怪病,吞咽困难,头痛发晕,还时有幻觉。军医也诊断不出是何病症,后来傅校尉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紫衣老道,经他诊断,才发现李将军竟是中了曼陀罗毒。” “曼陀罗毒!?”我一阵心悸,眼前直发晕,只觉得手不停地在哆嗦。 雨晴用力握着我的手,说:“芸儿!李将军没事!幸亏发现得早,而且救治得当,现在早已无碍了!” 我一听,稳了稳心绪,心中暗暗想道,雨晴说的那位紫衣老道应该就是罗林叟,有他在,李琰一定不会有事的!而且张冲也说过,李琰一切安好,他是个老实人,绝不会骗我的!眼下最重要的反而是梦瑶! 我脑中念头转完,问雨晴:“梦瑶姐是不是与李将军中毒的事扯上了关系?” 雨晴蹙眉点了点头,“在傅校尉追查之下,才发现是有人在李将军的膳食中偷偷放了曼陀罗子。” 我默默沉思了一会,轻声道:“李将军的膳食每次都是由膳房的人亲身试毒后,再由傅文亲自拿给李将军食用,绝不假手他人。想要在膳房和半途中动手脚是绝对不可能的,反而最有机会动手脚的地方是在李将军的营帐中。能自由出入营帐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傅文和…………。”我紧咬着下唇,没有说下去。 “梦瑶姐?!”雨晴大瞪着双眼,“我不相信!梦瑶姐温婉善良,与李将军无冤无仇,而且她知道妹妹对李将军有情,怎会想要谋害李将军?她既然要下毒,为何不直接下在茶水中,这样机会岂不是更多,何必大费周折的在膳食中下毒呢?” 我微微摇了摇头,道:“曼陀罗子,气特异、味微苦,李将军平日里只喝白茶,白茶滋味清淡,难掩曼陀罗子的味道,若是下在茶水中,很难不被心细如发的李将军察觉。只有混在膳食中才有机会,只需每日三四颗,日积月累,便可杀人于无形。普通的大夫根本看不出是中毒,只会以为是得了病症。我在西域时曾见过有人误食曼陀罗子,临死前会出现幻听幻视、神志模糊、哭笑无常、肌肉抽搐等症状,死状极惨。” 雨晴听了,促声道:“难道你也认为李将军中毒之事是梦瑶姐所为?” 我忙极力否认:“不!我不相信是梦瑶姐做的,我所认识的梦瑶姐绝不会如此狠毒!” 我一面说着,一面脑中又想了想,问道:“他们为何说梦瑶姐是突厥的奸细?” 雨晴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回道:“我也不知道,我曾为此事问过张冲,他却闭口不答,只是嘱咐我不要多问,免得受到牵累。” 我想到张冲刚才为难的神情,喃喃道:“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静了一会,雨晴忽然紧紧握着我的手,眼带乞求,哀声道:“妹妹!你帮帮梦瑶姐!姐姐知道李将军对你也是一往情深,你……你去向李将军求求情,说不定……说不定李将军看在妹妹的面上会网开一面!” 我复握着她的手,苦笑着摇头,“姐姐怎的如此糊涂?且不说我还不是他什么人,就算是了,飞骑营中的事岂是我可以过问得了的?” 雨晴猛然愣住,神情凄哀地缓缓低下了头,喃喃低语道:“如此说来,梦瑶姐是难逃这一劫了!” 我半搂住她,安慰道:“李将军是个明理之人,如今既然还未坐实证据,就还有希望。” 雨晴双眼噙着泪,大力地摇头,“没希望了!我听张冲说,如果这件事久拖不决,梦瑶姐就会被送到大理寺,通敌是大罪,就算没有证据,梦瑶姐也不可能从大理寺活着出来的!” 我心中一阵惊惧,如果梦瑶被交到大理寺,怕是真的完了。虽说皇上及其重视大理寺官员的人选,曾说过:“大理之职,人命所悬,此官极须妙选。”如今的大理寺卿张蕴古也堪称良吏,只是但凡涉及通敌的案件,审来审去,最后只怕还是会依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惯例处理。 况且梦瑶只不过是个宫女,无人会为她求情。不说别的,单是大理寺那一通刑讯拷问,梦瑶也决计挨不过的。总之,梦瑶只要进了大理寺,横竖都难逃一死! 脑中细细琢磨过去,为今之计,也只能去求李琰帮忙,以他的才智或许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想到这儿,我站起身,急急向外跑去,雨晴叫住我问:“妹妹要去哪?” 我回道:“去找李将军。” “我也随妹妹一块去!”雨晴抹了抹眼泪,起身挽着我而去。 行至大营门口,却被张冲拦下,“不是让你二人老实在寝所待着吗,还来营中作甚?” 我道:“我二人想面见李将军,请张大哥通融。” 他神情严肃地一口拒绝:“不行!我知道你们是想为梦瑶姑娘求情,但涉嫌通敌叛国不是小事,随时会将你们牵扯进去。你们回去吧,我绝不会放你们进去的!” 见他态度坚决,我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应对之策,想了一会,问:“张大哥,梦瑶姐通敌可有真凭实据?” 他摇头道:“还未有真凭实据。” 我随即坚定道:“既如此,那我与雨晴就非见李将军不可!我二人与梦瑶姐妹情深,平日里又多蒙照顾,圣人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如今她蒙冤受难,身陷囹圄,我等就与她划清界限,如此趋利避害之举岂是君子所为?我等虽是女子,却也懂得义字当先。张大哥素来忠肝义胆,岂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