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色道:“突厥与大唐征战多年,百姓之间缺乏信任,尤其是大唐百姓对突厥人更是多有非议,此番十万突厥百姓入城,若有人故技重施,借机造谣煽动彼此的仇恨,恐怕事态会一发不可收拾。若骚乱一起,朝廷派兵镇^压,必定会让那些亲近大唐的外族部落心寒,转而投向西突厥的肆叶护可汗。大唐多年和蕃的心血将功亏一篑。” 侯承远的脸色越渐凝重,甚至有些苍白,一颗汗珠顺着眼角流过脸颊,滴落在桌案上。 沉默了很久,他忽然击案道:“麻烦恐怕还不止如此,骚乱一起,单凭城中的守军定然应接不暇。到时候,阿史那思摩若趁乱发难,天知道这只老狐狸会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会率兵攻打皇宫!” 说完,他大步走进内帐,取出墨铠,一面套在身上,一面对我道:“帮我扣上扣带。” 我应了声,上前为他绑扣腰间的扣带,问:“你穿了甲胄要去哪?” 他眉头紧皱,道:“我担心事态的发展会如你所言,我必须去长安城通知父亲早作准备。” 我道:“早作准备?你有何打算?” 他突然沉默了,我手下微滞,抬头望向他,他凝望着前方,双眸中似有光彩在汇聚,是寒光,如刀子般锋利的寒光。 我打了个寒战,试探地问:“你想让潞国公派兵□□?” 侯承远道:“若事态真到了无法控制的时刻,只能如此,绝不能让阿史那思摩有机可趁,危及皇上!” 我脸色立变,颤声道:“不可以!他们虽是突厥人,但既已归顺大唐,便是大唐的子民,何况他们只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侯承远肃声道:“妇人之仁!突厥人天生就是战士,这十万流民就如一桶□□,只要一点星星之火就会随时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我紧攥他的胳膊,极力反驳道:“他们中也有老人、女人和孩子,你就忍心看着他们死?” 侯承远沉默了半晌,眼中寒光渐渐褪去,一时又充满了温柔,伸出手轻抚着我的脸,柔声道:“那你要我如何做?” 我默然半晌,看着他道:“设法让流民出城。” 侯承远无奈地摇头,“要一只饥饿的狼放弃近在眼前的食物,谈何容易,比杀死它更困难!” “就算再困难也要做!” 饥饿!食物!我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抬头欣喜道:“如果食物在城外呢?” 侯承远定定看了我一会,忽然也笑了,“用食物将饥饿的狼引到城外,那仍留在城中的狼定是别有用心。”说着,提步就要出门。 我忙拽住他问:“上哪去?” 他顿住身形,道:“当然是抓狼去。” 我掩嘴一笑,“看你这火急火燎的性子,甲胄还未扣好呢!”一面上前继续帮他绑扣甲胄的扣带。 他目注着我,憨憨笑着。我为他扣好扣带,随口道:“我随你同去吧。” 侯承远一听,马上摇头道:“不行,城中形势不明,太危险了!” 我握了握他的手,微笑道:“多个人多个主意,而且凭你的本事难道还护不住我?” 侯承远眉头紧锁,盯着我的手半晌,叹气道:“那好吧,但你要答应我,一刻也不能离开我身边。”我点头应允。 一路策马向长安疾驰,未到长安城门,已看到一群群衣衫褴褛的突厥流民扶老携幼从城中出来,挨挤着向长安西面而去。 我与侯承远勒停了马,诧异地对望了一眼,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忙拉住几人询问,可惜突厥流民多不通汉话,叽里咕噜一通,还是没弄明白城中发生了何事。 长安城中,流民三五成群聚在街头,不时有军士敲锣打鼓操着突厥话沿街吆喝。听到吆喝的流民皆面露欣喜之色,相互簇拥着出了城。 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人影竟已和天地连成了一线。此情景诚然凄绝,但仍是让我胸中的抑郁尽释,如此便可避免一场无谓的屠戮。 独孤谋一袭戎装,骑马立在城门下,神态显得颇为轻松,看到我与侯承远,策马上前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侯承远道:“我和芸儿担心城里的形势,所以特地来看看。” 他指了指从身旁经过的流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军士都在吆喝些什么?” 独孤谋道:“皇上下诏命人在城西二十里外搭了几个粥场,许诺天黑前到那里登记的流民每人都会分到田地,妥善安置,还能领取五头牛羊,那些军士就是在宣扬皇上的旨意。” 侯承远望住我,展颜道:“如此你可以放心了?” 我松了口气,也笑了笑,心中不由地对当今天子又多了几分敬佩,洞察秋毫、恩威并重,天下当是他李世民的! 独孤谋轻叹道:“你冒险前来就是为了这群流民?你那颗悲天悯人的善心早晚会害了你。” 他又望向侯承远,语带埋怨道:“你惯着她也该有个限度吧。” 侯承远无奈地摇头,“你与她自小相识,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倔脾气一上来,谁能拦得住?” 独孤谋撇了撇嘴,还欲再说,我忙笑着插话道:“如今不是没事嘛!” 抬眸四下扫了一眼,转而又问:“怎么未见张大哥?” 独孤谋怔了怔,沉吟着道:“我让他去办些事情。” 话音刚落,张冲已随着一阵马蹄声出现在街尾,他策着马停在了我们身前。 独孤谋一见张冲,急急问道:“如何?可见着人了?” 张冲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无奈,道:“卑职在门外等了许久,依旧是大门紧闭,后来秋萍姑娘出来应话说,侯爷抱恙在身,不能见客,将我打发了。” 独孤谋紧握着手中的马鞭,关节因用力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咬牙道:“这紧要关头,他倒真当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富贵闲人!” 独孤谋口中的富贵闲人显然指的是李琰,自那日之后,他渐渐卸下了大小军务,阖门自守,杜绝一切宾客,连与他素来交好的独孤谋也甚难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