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被他瞧了一眼,我就已觉心惊肉跳,双腿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下意识地躲到了侯承远的身后。 那人定定凝注着执失思力,良久,忽然开口道:“交出可汗,饶你性命!”他的声音嘶哑也带着疲惫,却又似乎充满了力量。 执失思力眼睛盯着他手中的刀,沉声道:“阿史那思摩将军,你果然还是来了!” 阿史那思摩冷冷地逼视,“我的确来了,你怕见我?” 执失思力道:“怕?我问心无愧,为何要怕?” 阿史那思摩厉声道:“你辜负了可汗,背叛了突厥,如今还成了李世民的爪牙!” 执失思力正了正脸色,一字字道:“我执失思力一生最重承诺,从未负过任何人,包括可汗!” 阿史那思摩脸色铁青,厉声喝斥道:“你敢说你没错?!” 执失思力义正词严道:“我受可汗之命奉表降唐,领受左领军将军一职,自那日起,我便是大唐的臣子,我忠心事主,何错之有?” 阿史那思摩怒目圆睁,一时哑然,过了好半晌,忽而仰面大笑起来,朗声道:“好个忠心不二的执失思力,果然有我突厥男儿的盖世豪情!你我素有旧交,我不想杀你,你走吧!” 执失思力道:“守卫昌河馆驿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不能走,将军若止步于此,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离去。但将军若要硬闯,我只好拼死阻止!” 阿史那思摩浓眉微蹙,眼中寒光迸出,冷声道:“你要阻止我?你难道忘了我待你的恩义了吗?” 执失思力目光流动,语气却越渐坚定,一字字道:“将军待我有义,皇上待我有恩,若两者不可兼顾,唯有舍个人小义而取国之大义,待阻止了将军,执失思力自会以死报答将军之义。” 阿史那思摩手中紧握着刀柄,□□在外的手臂因用力,已暴露出满臂筋络。他黯然垂首,沉默了很久,仰天长啸道:“李世民!李世民!你到底有何魔力?能让李靖、李绩、执失思力这样的人死心塌地的为你卖命!天不佑我突厥!” 啸声幽幽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余音不绝,恍若困兽绝望的哀嚎。 阿史那思摩横阔的胸膛起伏着,情绪似有些激动,半晌,他猛地呼吸一口气,单手提刀横在胸前,刀一般的目光盯向执失思力,睥睨间,杀意激射而出,凛然道:“最后一遍,要么滚,要么死!” 执失思力毫不犹豫地提刀上前,仰天而笑,“从第一次挥刀砍下敌人头颅的那刻起,死已变得不再可怕。今日我若战死,还能为我的部族带来生的希望,这样的死,我何乐而不为?而将军你呢?你今日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为自己博个‘忠臣’的美誉吗?” “住口!”阿史那思摩冷声道,“只要可汗不死,突厥就仍有振兴的一日!” 执失思力冷笑了一声,道:“将军是个智者,又何必自欺欺人?大汗的雄心壮志早已燃烧殆尽,一只没有了尖牙利爪的狼王还如何能统帅群狼?……” 执失思力的话还未道尽,阿史那思摩的脸色已然阴沉下来,怒喝一声:“无论何时,阿史那氏的子孙都是顶天立地的王者!” 语声未歇,人已按捺不住飞身掠起,手中环首大刀已挥出,风声激荡,寒光破开雾气,直劈向执失思力。 执失思力神情凝重,双手紧握长刀,怒而相迎。他原是突厥大将,武艺自然不弱,这一刀击出,也是力道强横,声势浩壮。 听得“哐当”一声金鸣巨响,火星四激,两柄大刀已迎击在一起,刀锋相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若两头巨兽掀开獠牙在相互撕咬。 我屏息静气,凝神观望着眼前这一幕,连大气都不敢喘,心中惊叹之余,又不禁为执失思力捏了把冷汗。 两人现阶段虽仍相持不下,但观各自的神态,孰高孰低已初见端倪。 只见执失思力脸涨得通红,额头的青筋暴露无遗,似已卯足了全力,而阿史那思摩神态自若,仍单手持刀,那柄看似沉重的大刀,由他挥舞起来却似举重若轻。 突见阿史那思摩猛地泄劲收刀,快速向后跃出数尺,执失思力未及所料,仍全力运刀,收势不及,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地上斩了下去,“轰”的一声,竟硬生将铺在街道上半尺厚的青石板劈裂了数块,足见力道之强,无与伦比! 执失思力一刀斩空,中门大开,露了破绽,阿史那思摩瞅准时机,一个旋身又极速掠上近前,反手以刀柄击向执失思力前胸。 执失思力一惊之下,仓惶收刀挡在胸前,刀柄击中刀身,迸发出沉闷而冗长的撞击声,强劲的力道竟将执失思力铁一般的身躯击得飞将起来,直后退了数丈才勉力停住。 眼见事态危急,而侯承远依旧冷眼旁观,我不由得上前轻拽他的胳膊,忧心道:“执失思力将军怕是撑不了多久,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你为何不去助他?” 侯承远蹙眉凝注着执失思力,缓缓道:“我不是不想帮,而是不能帮,执失思力是草原上最高傲的雄鹰,他宁愿死也不会接受别人一丝半点的怜悯和同情。” 我嘎声道:“自尊难道比生命更宝贵?” 侯承远一字字道:“在男人的世界里,总有一些东西比生命更宝贵,你们女人是不会懂的。” 我心中泛起难言的苦涩,默然了片刻,淡淡道:“你们男人的世界我是不懂,也不愿去懂,也永远不明白,你们为了所谓的自尊、所谓的承诺,竟可以轻易的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感情,甚至生命。我只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是宝贵的,都不该轻易的舍弃!” 侯承远缓缓转身,目注着我悄声道:“你放心吧,真到了生死危急关头,我会出手帮他的。” 我微一颔首,提醒道:“你自己也要小心,我看阿史那思摩的武艺犹在你之上,而且心机深沉。” 侯承远微笑道:“他武艺虽高,但毕竟已是快五十的人,又与执失思力鏖战多时,所谓拳怕少壮,我虽没把握胜他,但他想杀我也不容易。不过,我真的很高兴。” 我疑惑道:“高兴什么?” 他灿然一笑,暖暖道:“你终于也会关心我了。” 我轻轻摇头,微笑着叹息道:“你正经一些,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一笑,又转回身去凝神观战。 数十招过后,强弱胜负愈渐分明,执失思力脸色苍白,一颗颗汗珠从额头涔了下来,流满了面颊,胸膛起伏频繁,看起来气息已乱,力气也似将用竭。 阿史那思摩手中长刀一抖,指着执失思力,傲然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执失思力淡然笑了笑,喘息着道:“将军给的机会已经够多了,执失思力心领了!但我还是想劝将军一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将军应为突厥百姓的福祉着想,做大唐的贤臣,而非突厥的忠臣!” 阿史那思摩铁青着脸,怒火瞬间溢满了琉璃色的眸子,在凄迷的夜色中更显得狰狞可怖,厉声喝斥道:“好个大胆的贼子,竟敢让我学你当个叛臣,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段”字犹在口中,他的身形已跃至半空,随即手中大刀化为无数长虹,带着凌厉的刀风,如暴雨狂澜般向执失思力地头顶倾泻而下。 刀势之猛,足以撕裂巨兽! 眼见刀光落下,我不禁耸然失声。 只听“当”的一声,执失思力的刀迎着刀影断成了两截,那柄样式奇异的大刀已砍在他的左肩上,鲜血如箭一般四射而出!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频频,却依然骄傲地笑着,就算在此刻,仍能感受到他那股彻骨的傲气。 他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刀柄,笑望着阿史那思摩那双被怒火浸染得血红的眼睛,缓缓道:“杀了我!” 阿史那思摩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冷冷道:“你就这么想死?” 执失思力吃力道:“我平生从不愿欠人,死在你手里,我欠你的恩义就算还清了。” 阿史那思摩眼中寒光闪烁,定定瞪着执失思力,凛然道:“好!我成全你!” 话音未落,就见侯承远一步掠到门侧,自两个军士手上抄过两柄长槊,双手运力齐挥,长槊带着呼啸的风声,向阿史那思摩急射而去。 阿史那思摩身经百战,处事之冷静,反应之迅捷着实令人惊叹,只见他松开刀柄,身形向后滑开的瞬间,两柄长槊已径直钉在他原先所站之处。 阿史那思摩瞟了眼钉在地上的长槊,转眼瞧向侯承远,淡淡道:“枪势威猛,力透青石,好手段,少年人,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侯承远缓步走上前,随手拔起一柄长槊,掸了掸槊尖带起的尘土,淡淡道:“在下侯承远,久慕将军大名,今日敬请赐教几招。” 此时,执失思力已摇晃欲倒,却仍奋力走到侯承远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勉强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请……请老弟不要插手。” 侯承远道:“末将并非想插手将军的事,只是末将身负戍卫京师重任,而捉拿阿史那思摩正是末将职责所在,请恕末将不能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