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朱清染问，“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要闹和离？”　　 　　梁聘之摇了摇头。　　“苗儿死了，我伤心难过，恨透了肖二。可是也没想过和离。不，不是没想过，是从未敢想过。”　　大煜立国百年，女子的德容是顶顶要紧的。她家中还有未嫁的小妹，她不敢想。　　“那后来。。。。”　　“后来－－”梁聘之折了一段树枝放在手心里打着圈，“苗儿死了，府里瞒不住。婆母震怒，骂我不顾体面，一个丫头闹得风言风语败坏了他们宗室的名声。我本想着等苗儿出嫁的时候把她的卖身契一起给她，没想到。。。苗儿还是家奴，她自戕而死罪责家人。婆母将苗儿一家都卖了。”　　 　　“那。。。”苗儿是梁聘之的陪嫁丫鬟，苗儿的家人也是梁聘之的陪房，按道理肖府人是没有资格处置她的陪房的，但既然他们处置了，可想而知梁聘之的处境，“。。那你怎么样？平顺伯府的人是如何待你的？”　　 　　如何待她的？　　她被禁足在祠堂每日抄佛经，身边一个亲近之人也没有，被彻头彻尾的软禁了。她心里苦闷，每日也只有几个馒头充饥，却要不停的抄佛经，手腕几乎都废掉，不到半个月就病倒了。　　开始的时候，她真以为自己是病了，身体乏力，常常昏睡，偶尔会有幻听。　　如此过了一月，她已经爬不起床，沫儿来了。　　沫儿也是容颜憔悴，但是比之更让她震惊的是沫儿带来的消息。肖家有意为肖二重聘妻，而她，在外人的眼里早就是一个入门二年无所出，又身体孱弱，如今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不。。。不可能。。。。”梁聘之握着沫儿的手，只觉得不可置信，“。。。我只是风寒，并不是身体孱弱，肖家为什么要这么说？”　　“小姐——？”沫儿痛哭不停，“奴婢原本也不信，可是。。。可是无意间知道了真相，拼死也要来见小姐一面。”沫儿摸了摸眼泪，恨声道，“。。。小姐知道自己为什么病了？是因为有人对小姐下药了。”　　“什么？！”　　“小姐还不明白吗？夫人这般做，已经不想让小姐活了啊！？”　　 　　她如遭雷击，只觉得万念俱灰。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自嫁入肖家，她恪守尊礼，服侍长辈不敢有半分不敬。后来虽然对肖二死了心，对外事务有了些避让，但也未曾做过对不起夫家的事，他们为什么这般狠毒要自己的命。　　“夫人对小姐早有积怨，二少爷也不是长情之人，小姐。。。小姐。。。。”沫儿一声声的道，“小姐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不能就这样等死啊。”　　 　　“其实之后的事我并不清楚，我被困在肖府，半步也出不来。沫儿是如何逃出去的我不知道。我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见到了我母亲。”梁聘之说，“母亲要将我带回家，和肖府起了冲突，我这一生从未见母亲发过脾气，那一次是第一遭。大约我神色实在太过狼狈，才惹得母亲强硬了起来，拼死将我带回家了。”　　“我以为回家就是解脱了得救了，却还是想的太天真。”　　“肖府是宗室，宗室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宗室扶持的是凉王，当年先皇多病不出，正是凉王日盛的时候，父亲不敢和宗室一门作对，不肯听从母亲的话将我留下，只说我是出嫁女，生死随夫家。”　　 　　可是母亲不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呵护备注关爱长大的女儿，以前不知道则罢，如今知道了怎肯再让她去受苦。　　更何况，那已经不是受苦，而是将她亲手送入鬼门。　　 　　好似是那一段时日，她见证了世间凉薄如父女，也终究比不上权势。而母亲，见证了男子薄情如夫妻，也终究如过眼云烟。　　事情闹开了，整个凤阳城都是议论纷纷。宗室丢不起这个人，怎样都不肯和离，甚至休妻也不准。明明白白让父亲把人送回去，从此生死不论。　　母亲知道父亲准了之后，指着父亲的鼻子大骂她不仁不义，卖女求荣，被父亲关了起来。肖府派人来接她走的时候，母亲身边的妈妈拦着不让，可是人单势微，最后眼看着她被拉出了二门，母亲突然从房里避开了看守的人跑了出来。　　 　　“今日谁敢带走我的女儿，就先要了我的命。”母亲嘶声大喊，“宗室欺人太甚，我肖家一门，女儿清白正直，谁也休想辱她清誉！”　　 　　“我娘亲差点自刎人前。”梁聘之最后说。　　 　　因宗室之祸，逼得朝廷二品诰命夫人竟然自刎，惹得朝野纷纷。凉王也斥责了宗室，她顺利和离了。　　 　　“母亲大约也知道，父亲太过虚伪薄情，她以一己之力能救我的唯一方法，就是一死。”　　“之后呢？”朱清染问。　　“之后，父亲到底受了牵连，官降一级。母亲被遣送回老家，祖母尚在人世，京中之事父亲不敢告之祖母，言道母亲水土不服，回乡养病，自然也不敢提我的事。因有母亲祖母的缘故，父亲也不敢真要了我的命，便只好远远打发了我，让我自生自灭。”手中的枝蔓被揉的柔软，梁聘之缠在了手腕，“按道理，我本该被送往本家祠堂，但祖母一向疼我，父亲要瞒着，就不能将我送回去，所以。。。”　　所以就近找了个庵堂，便把她塞了过来。　　“我将身上的钱财全给了沫儿，好在母亲找的人可靠，他们成了亲，第一年的时候她来看过我，我没见。如今佛堂生活安稳，我每日替祖母母亲祈福，也为苗儿诵经，虽孤身一人，也比以前自在。唯一憾事，便是不能再回乡见母亲祖母，今生。。。恐怕都无缘得见。”　　 　　梁聘之话毕，朱清染很久都没说话。　　 　　“我心里欢喜九妹，所以不欲对九妹隐瞒，这便是我的身份，九妹若是觉得不妥，日后。。。只当做我们从未认识便罢。。。”　　说完，到底觉得寂寥。　　她在庵堂待了三年，终日一人独居，如今好不容易有一知心朋友，终究有些不舍。　　却不想朱清染微微一笑，“聘之此言何意？”　　“我。。。”　　“你我虽认识时日不长，可在我眼中，聘之温柔善良，心怀慈悲，对我这初识之人都体贴周到，我想不到要和聘之远离的理由。”　　“你。。。不介意我的身份？”　　朱清染歪头，“聘之为何不问我的身份来历？”　　“我。。。”　　“你看得出来我身份也有问题，但你尊我，知道我不想多谈，便不问，是否？”　　梁聘之点了点头。　　朱清染笑道，“那便是了，聘之以诚心待我，我怎可辜负聘之的一番诚意。”她说完起了身，扶着树干行了一礼，“我为罪臣之后，家中来历不便告知，是怕为聘之引来祸端，聘之若是不介意，不知是否愿与我相交？”　　 　　她神情舒朗，是坦荡如男子的英气，梁聘之以前从未想过一个女子也有这般洒脱风骨，不自觉重重点了点头。　　“九妹诚心待我，我自然乐意与九妹相交。”　　朱清染歪着头一笑，随后坐回到她身边，此时，她们正坐在榆树之上，眼前视野开阔，让人能忘却一切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