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收下了金子,石长霂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一些,他拂过粗糙的被面,轻轻一笑,“听说九姑娘擅农事?” “侯爷说笑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会擅长农事,不过是庄子上的人朴实忠厚,看我等皆是妇孺,愿意过来帮个忙而已。” “听此话,九姑娘的人缘不错。” “缘来缘往,都交一个诚心。” 石长霂轻轻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眼前的女子没有一丝他熟悉的地方。 朱氏出身肖国公府三房,其父朱敦和官居江南刺史,朝廷一品大员,其母出身江左大家,温柔贤惠。 听说朱敦和少有贤明,为官也算方正,在肖国公府来说也是异类,最主要的是颇为专情,除了发妻姚氏,只在年少收过一房姨娘,而子女皆是嫡出,共两女一子。 长女朱清容,在肖国公府排行第八,性情开朗,颇有才名,很受姚三夫人的喜爱。长子朱清迈是独子,出生后就由朱敦和一手□□。 唯有次女朱清染,上有讨人欢心的长姐,下有继承家业的幼弟,又非出身长房,所以并不拔尖。性子有些内向,平日也少出门。若不是出生肖国公府,实在乏善可陈。 但也正因出生肖国公府,教养见识是缺不了的。 当日祖父有意联姻,打听到朱家只有朱清染适龄,祖母曾派人仔细打听过她的事情,但实在没有出彩的地方,也或许一应风采都被其他姐姐盖住了。 总而言之,母亲很有些失望。 “名门闺秀的声誉何等重要,虽未有才名,说不准反而是好事,至少说明懂事乖巧,不曾冒风头。更何况出身在那摆着,又是嫡女,总不会差到哪去。” 这是祖母为了宽母亲的心,劝告的话。 事实证明祖母猜的很准。 朱氏的确很懂事乖巧,一言一行恪守规矩。新婚那段时日,因守着规矩要歇在院子里,他为了少见她,常常在书房一待就是一天,而她总是亲手熬了汤送过来,每每被三问四答拦下也不恼,依旧是温言细雨的模样。 那时候他虽不喜她,也庆幸祖母说得对,因出身高贵,即便不是有才的女子,也有良好的教养,未曾耍弄一些隐私不入流的争宠手段,倒是让自己省了许多麻烦。 正因为如此,他虽不喜她,却并不憎恶她,所以他才会在石长秀出手帮她的时候不做阻扰,他们之间说到底不过是立场出身不同,所以不能相容。 可眼前的女子却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影子。 她心思敏捷,有理有据,不是任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偶有尖酸刻薄,也很好的掩藏在话语的调笑中。 最重要的是,她不再怕他。 以前的时候她是怕的,石长霂能感觉到,她怕他不喜,怕他沉默,怕他厌恶她,所以事事小心谨慎,生怕一步就惹了他不高兴。但现在的朱清染并不怕他,虽然表面仍旧温顺,却不再是惧怕。 她也并不恨他,石长霂感觉不到她的恨。 这并不符合常理。 肖国公府一案由他插手,京都人人皆知,她不可能不知。 既然知道,却不恨? 石长霂低眉垂思。 一个女子,知道自己的夫君害了自己满门,又被休离出家,却不怨不恨,甚至还能对仇人一笑泯恩仇,出手相救。 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性子柔软和顺,怎么会经得起这番大风大浪?甚至,做到如今这般不动如山的境界。 石长霂想不通,也不敢全信,除非。。。他抬眼又细细的看了她一眼,朱清染托着腮,一派悠然自得,面前坐着的是自己,她却仿佛真的毫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还是掩藏了真心,装模作样,伺机报复? “九姑娘为何离京到此?” “侯爷不知道?”朱清染反问过去,看石长霂不答,便继续道,“侯爷不知道,也该猜得到吧。” 自然是你一副不罢休的模样才逼得我不得不离开,朱清染恨恨的想。 “九姑娘离京之日选的有些巧。”她刚刚离京,朱清河就发了难,原本他以为地契之事是她们姐妹联手,报复石家的手段,如今再看她的光景,倒是存了疑虑。 朱清染太坦荡了,风光月霁一般,竟是比一般男子还要磊落。 他心里的考量朱清染自然不知道,只以为他说的是她躲他之事,于是道,“谁让我现如今命如蝼蚁,不敢和侯爷相抗。” “九姑娘此言差矣。”石长霂道,“九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石某非是禽兽,自然记着这份恩情。” “哦?”朱清染来了兴趣,“侯爷此话当真?” 虽然当日救他之后也曾想着,用救命之恩让石长霂放自己一马,但他为人太过寡情,也不过是想想而已,如今他竟然主动提出来,朱清染自然是又惊又喜。 石长霂点头,“君子一诺,言出必行。不过。。。” “不过什么?”朱清染皱了眉。 石长霂眉目深深,“九姑娘离京数日,可曾听闻京中的消息?” 朱清染不解,“侯爷指的是?” “九姑娘不知?” “我应该知道?” 石长霂说,“我六弟订了亲。” 朱清染眨了眨眼,糊涂了,石长霂却不解释,于是她只好道了句恭喜。 石长霂微微笑了笑,“与他定亲的是郑家嫡长女。” 郑家嫡长女?郑家?难道。。。朱清染小心翼翼问了句,“先太后母族的那个郑家?” 石长霂点头。 “那我五姐。。。。” 石长霂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件事,这其中的关系,她只能猜到朱清河。 石长霂说,“姻缘两情,这中间多亏了郑三夫人牵线搭桥,才一力促成了此事。” 朱清染无辜的看着她。 糊弄鬼呢。 石长霂这话一听就言不由衷,朱石两家素有旧怨,朱清河的小姑子却要和石国公府做亲,还是朱清河牵线搭桥,她即便对京都世家的情况再无知,也知这联姻一事有些稀奇。 但朱清河做事和她不相干,她也没权利去过问朱清河的事,于是只好对此报以微笑,不便做评价。 好在石长霂也没有再纠缠下去,看她装聋作哑,便揭过不提。 “我在此养伤一事,还请九姑娘保密。” 他不提,朱清染自然也不会去触霉头,于是顺着点头,“侯爷放心。”想了想,又问,“打伤侯爷的人还会再来?” 石长霂看了她一眼,说了两个字,“不知。” 朱清染心里咯噔一下,这回答可不好,她原本以为石长霂是有其他隐情才不着急回京,怎么听这意思,原来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呐。 这事原来还未了,那收留了石长霂的她,自然也在危险之中。 朱清染的脸色就有些僵住了。 “侯爷还是叫几个亲随来比较好,毕竟侯爷有伤在身,我家中都是妇孺,照顾侯爷起居总归有些落人口舌。” 石长霂眉角一动,回答的云淡风轻,“九姑娘放心,我如今已可下床走动,起居之类无需再假手他人。” 朱清染闻言半晌不语,只好咬着后槽牙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就如侯爷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