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抬头注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宫殿。　　浅绿色的外墙和白色的石雕和谐地融为一体，见证着帝国前年的历史。他还记得，儿时母亲抱着他，轻声细语地解释每一个雕塑的来历。　　她身为莱西亚的公主，却对杰尔曼帝国的历史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当年的她，大概也像所有待嫁的少女那样，满怀对未来的期待，悄悄翻阅所有跟未来夫家有关的书籍，只为当一个合格的皇后，称职的妻子，无可挑剔的母亲。　　像栀子花一样，纯洁羞涩，又芳香馥郁。　　可惜，开得再盛的花朵也经受不住暴风雨的摧残。　　八年了啊。　　　　“陛下，”一向以手腕圆滑著称的德赛西公爵，此时却异常老实地跟在他身后，“先皇已经成功看管起来了，现在被□□在书房。”　　“做得好。”　　莱昂面无表情地顺着回旋的楼梯往上走，一行人在书房外停下了脚步，“你们就在外面等着。”　　说罢，没有给众人反驳的机会，就推门走了进去。　　德赛西公爵和一直保持沉默的柯尔拉达斯对视了一眼，又默默转开了视线。　　　　莱昂走进了这个对他而言一直是禁区的地方。　　现在，他是这里的主人了。　　而它的前主人，似乎并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依然保持着一国之君的风度，不动如钟，听到开门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啊，这是这个样子。　　在他人生最初的十二年里，每天都要承受着这样□□裸的无视和毫不掩饰的不屑一顾。　　莱昂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好像是在暗中较量着什么一样。　　“哼，”杰尔曼八世最先停止了这种无聊的较劲，“成王败寇，是我高估了你这个孽种的羞耻心。你想为你的母亲报仇不是吗？来吧。”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老皇帝讥讽地笑了笑，“对你这么一个弑父弑弟，通敌叛国的东西，我只后悔当初没有在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你。”　　“我没有杀安德鲁！”安德鲁就是刚去世不久的小皇子的名字。莱昂激烈地反驳着，不知道是在向谁辩解。　　“那有什么区别呢，”老皇帝的声音一瞬间苍老了，“不论是你授意的，还是有人背着你下手，最后因此获益的不都是你吗？促成这件事的起因，不仍然是你吗？”　　一时间，书房中只剩下莱昂急促的喘息声。　　　　“还有你的母亲。你把她的死怪在我身上，但直接的诱因也是你。是你促使了她的死亡。”　　“你胡说！”他的脸色发白，“明明是你……明明是你逼死了她！她病了，病得那么重……”　　老皇帝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轻飘飘的，却让他几欲崩溃。　　“你查到了什么？”　　不，别问了。　　“我让医生检查了她死前入口的饮食，虽然结果并没有对外公布。”　　别说了。　　“毕竟，一国皇后服毒自尽这种事，是皇室的丑闻。”　　莱昂的目光一瞬间涣散了。　　“这个女人对自己倒是真狠，”他似是毫无所觉地继续往自己的儿子身上捅刀子，“不仅猜中我的反应，给你开辟出了一条生路，还为你剪除了最大的弱点和阻碍——她自己。聪明，有胆魄，只可惜，不过是教廷的一条狗罢了。”　　“闭嘴——”　　　　老皇帝被揪住衣领从座椅上拖了起来，却丝毫未露惊惶，“这就生气了？”　　他面色一冷，“你难道不知道身后那群人正在算计什么吗！”　　“先祖们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逐渐摆脱了被教廷架空的处境，如今却被你毁于一旦！”　　“能如此轻易地控制皇宫，截取机密，这里不知道被莱西亚渗透了多少奸细！”　　“身为杰尔曼人，却为了一己私利，和教廷妥协，和莱西亚妥协！你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孽种！教廷和莱西亚的走狗！”　　　　他感到衣领一松，便“嘭”地被甩到了椅子上。　　“我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的，”莱昂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对抗教廷也好，驱逐莱西亚势力也罢，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这些，我都会做的。”　　“但我绝对不会像你一样，因为认为自己的信念正确，就肆意伤害无辜的人，甚至不以为耻。”　　“你就在死囚塔里，一边用后半生为自己的罪孽赎罪，一边好好看着吧。”　　　　他注视青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往事如浮光掠影般一一在眼前闪现。　　那时他刚刚继承皇位，意气风发，壮志踌躇。　　年轻的心被国家填满，连一朵异国的栀子花都无处安放。　　　　“啧，”他仰起头，目光像是穿透了时空，“他果然是你的孩子啊，凯瑟琳。”